正文 《狐鎖》 — 32 山神
凭藉着法术，一转瞬过去，雾西山已经在了眼前。
紫抱着顾芙遥，一步一步踏上了雾西山，踏上了那个他们曾经一起相处过的小居。屋是竹搭，上方的暗色屋瓦沉沉的、重重的。
入了秋的深山满地是坠了下的红叶，暗夜里也显得夺目，尤其衬着飞飘游离的绿色萤光，风吹过带来的是悲凄。
「我们，回来了。」他抱着她在红叶铺垫的地面坐下。
树上的红连着落地的红，再映着顾芙遥身上的红衣，一道道都像是他不停的眼泪，晕染开了颊面上的血。
「傻子！」她万般艰难的抬起手，抚上了他的脸。「这是挽泪……我不要你的哭泣，不要你的难过……」
紫的脸摩挲着她的手，咬住唇强忍住自喉间一波波的呜咽声。
「为什麽……我们总也走不到一块儿？我只是想跟你在一起，想看着你笑，看着你对我说话……我不想害人，我不喜欢鲜血的味道……可为了你我什麽也可以不顾，但是你为什麽要扑过来？我出手很重很重……我知道你很痛很痛……是我不好，我宁愿我接下那一掌……也不愿意让你伤到一分一毫……是我的错，是我痴心妄想，我不应该爱上你，让你痛苦……让你受折磨……对不起……对不起……」
顾芙遥眼里的泪水使她看不清他，她痛，头痛、浑身都痛……但是他的自责却令她心紧揪，很难受……透不过气来……
此时的她出气多，入气少了。每一个吸气都像是要崩裂她的四肢百骸。
「我不要……对不起……你从来都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不好……」
她的掌心感受着紫的惊恐与心碎，那样的心伤窜至她的心脏，她的魂魄。
「如果不是我的摇摆不定、我的迟疑不决……今日绝不会有这样的结果……是我太晚发现……我爱你……」
要是当初她能狠下心绝下情，抛下他抑或跟他走，不管什麽都好，至少不会後悔，不会像现在这样，什麽都来不及，挽不回了。
「不要……不要……」
紫抵着她的额流泪，他的双手他的视线，再再都感觉到她生命的流逝，不管他的真气如何再灌输，都像石沉大海般，消失，不见。
顾芙遥用尽了全力，但在他感受只是轻微触动，她掰开他持续帮她运气的手掌。「没用的，我知道……」
「有用的！有用！」紫伸袖抹去她唇瓣冒出的血，可是，抹不尽……紫身上的衣衫已经与她一般，染成了红色，用血泪交织出来的瑰艳。
「要是……我们分离了……下一世，你愿意来找我吗？」
「不要！我不要！」紫像是撕心般地嘶喊道，「我要你，我只要现在的顾芙遥，其他的我什麽都不要……都不要……」
「傻子……」
「你知道我傻，万一我找不到你怎麽办？没有人可以帮我……」
「如果我有来世……我来找你……」顾芙遥的眼瞳已经涣散，「如果没有来世……那我就化为雾、化成烟、化做一阵风……永远在你身边……」
紫渐渐地缓下气，镇静下心神，将她放在红叶之上，双掌成势摊展在她胸前。
他已不是妖，他是魔，他，要赌一赌──紫红色的妖光笼罩住顾芙遥，锁住她的魂魄，将那自阴间来勾魂的黑影远远的阻挡在外……
额上沁出了汗，紫的双眼已绽成了如鲜血般的色彩。
猛然一震，顾芙遥的三魂七破被打回身体里，神志模糊聚集，再一睁眼，她看见的是他抱着她往山上跑，那是大仙庙、那是再生花的方向……
「紫……再生花……还没有盛开……没用的……」
「再生花已吸了六百多人的血魄，不够的，我立刻补上！」
他紧搂着她，脚上是不停歇的飞快，因为不知道还能撑多久，不知能还能抵挡鬼差多久。
「不要……」她不要用那样多人的性命，来换回她。
嘴一张一阖喘着气，她已经难以再发声。
几个转瞬间他们已经来到了大仙庙，紫却看见一个深着白衣的女人，坐在大仙庙旁，看着那已半开的再生花。
「你是谁？」警戒心起，这座妖山还有何人能来？
白衣女人听闻他的声音缓缓回头，一张面容看不出什麽表情，一张素白的脸上分不清她是美是丑，一双如死水般的瞳孔泛不起任何波澜。
「我来看看，再生花什麽时候会开。」
尽管紫极尽小心翼翼，但是顾芙遥还是禁不起这样飞奔的震动，呕出一摊摊的血。
「芙遥……」紫双臂收紧，含泪在再生花边跪下。
为什麽，花不开？
为什麽，还差那麽多条血魄？
为什麽，他们再也来不及？
抱着顾芙遥，紫心神俱震的喉间一腥，强吞咽不下的血丝自嘴角边溢下。
「为什麽，你们要爱的那样辛苦？」
白衣女人站在一旁，看着那以生命与鲜血的魔力远远阻隔在外的阴差。
「还差三百多条人命，芙遥，你等我……」
顾芙遥哽咽着拉着他的衣角，摇着头，不愿意。
「很快的……」
紫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截断。「你一离开法力削减，这小姑娘命就不保。」白衣女人淡淡说道。
紫抬眼看着她，不明白她是谁。但这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怎麽办？
他不愿意顾芙遥失去性命，他不要、不要……
顾芙遥的目光移到了那女人的身上，好、好熟悉呀！她见过她的……
「神……神仙姊姊？」
白衣女人面无表情的看着她。
「神仙？」紫目光如焰喃喃念道，转了个跪地方向，对着白衣女人，狠狠一低头，「你是神仙对吧！拜托你！救救芙遥！救救她、救救她！」
在他怀里的顾芙遥看见紫一低头，他眼里的水珠像下雨般倾落，而嘴唇已被他咬的血痕累累。
白衣女人有些愣愣的看着命若悬丝一身红衣的姑娘，再看见了紫颈边的熊牙链。
「喔，我见过你。」女人慢慢的蹲下，瞧着他俩。「她的五脏俱裂，心脏破碎，没有想到能撑到现在。你已为她堕入魔道，神仙也难救，何苦呢？」
「你……不是神仙吗？为什麽不能救？」紫哽着泪抽着气，无助的看着她。「那……你帮我护着她，不要让她被带走，我下山去很快就来……这样可以吧！你做得到吧！」
「虽然我只是个山神，但我不能助纣为虐。」白衣女子毫不动摇的拒绝。
「紫……不要……求你……放弃吧……」
顾芙遥抖着手抚向他脸颊，她的眼前已经是糊白一片，看不见他了。
紫轻吻着她的掌心，然後低垂了首，吻上她的唇瓣，细细地，柔柔地，就像每一次吻她那样，彷佛是在触碰着世间上最珍贵的宝物。
真的，再也没有机会了吗？
她的眼瞳里已经映不出他的脸庞了，紫自心底向着全身发冷。
他的眼中凄迷水雾散去，余下的是笑意。他，懂了。
「我们，生一块儿，死一块儿。就算化成了灰烟化成了清风，也不要再让任何人把我们拆散分离……」
生，死，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们永远都在一起，不离分。
白衣女人看着他们相拥着，坦然的面对死亡，心莫名的绞痛。自己，是神仙啊！
为什麽连一个小姑娘都救不得？十多年前在深山中遇见顾家小姑娘，本该就是有缘份不是？因为缘分才会送她那条熊牙链……
她幽幽地叹了一口气，轻轻说道：「再生花，只要不违背天地，不让人起死回生，没有什麽办不到的事。」
忽然间她蹲下扯开紫颈间的链子，挂在顾芙遥身上。
「你要不要救她？要救她，就要付出代价！」白衣女人下定决心般急急说道。
本来已经绝望的紫猛然仰首看她，想也不想脱口回答道：「我愿意！什麽代价我都愿意！」
熊牙链暂留住顾芙遥仅连一丝的魂魄。
「即便要打散你两千年的修练？」
紫一愣，不知道该点头还是摇头。「修练不重要，但是，我还能活吗？我们生生死死要在一块儿……」
如果要他的性命他是连眼都不会眨一下的，他唯一害怕的是芙遥，他怕独留她一人，她会伤害自己，不能原谅他的离去。
「我保你能活，以原身活下去。」白衣女人招来一株犹是花苞的再生花，「若愿意就放开她，你的身上有千人血，将你祭上就能让再生花开。你可以许下唯一一个心愿。」
原身？紫微微一笑，小心的放下顾芙遥。
你，不要怨我。
我不愿意你失去宝贵地生命，无论如何我要救你，就算是打落的我两千年来辛苦修炼也无所谓。
若是我化成原身你也不会太伤心，因为我也还活着，活在你身边，只是不再是人形了。我不能当人也罢，倘若有天你的伤痛已消，对我的狐狸模样也已看腻，我不会拦住你离我而去，我明白，要让你自己选择你的未来，你所爱的人。
这对我而言，你的一切，就是我此生最大的幸福了。
紫的眼一闭。
迎面而来的是漫地席卷的涌天烈焰，焚烧着他的筋骨，他的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