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明月如霜 — 04。寄雁傳書
中秋。这一天，苏元给整个书院的人都放了假。在东皇书院，上元时学生尚未归山，他都是和女儿苏湘一起过的，四月梅子青时节，则和学生们一同采梅子、酿酒，端午时大夥随意包包粽子，样式不怎麽好看，却也开心，而中秋便是端午後下一个东皇书院的学生们最期待的日子。
在中秋这一天，一整天都是不用上课的，所有人会一起制作月饼，为了晚上的赏月大会做准备。
苏元虽曾身为太子太傅，但他的性子完全不古板，或许正因为这样，所以教导出了一位开明且包容心大的皇帝。也正因如此，东皇书院的学风并非勤学苦读，书院的学生们都还是少年心性的。
月上柳梢，八月十五的月光洒落大地，彷佛一盏天然明灯，即使不点烛，也照得大地明亮一片，泰凌山上桂子飘香，更有月饼香自书院中阵阵传来。
季蘅一边帮着苏湘将月饼从厨房端出，一边看着忙碌却个个都面带笑容的大夥，心中感到一股难以言喻的快乐。
出生大户人家，更是乡里望族，他的家族是十分压抑的，虽然爹娘宠爱自己，兄长们也待自己极好，但总是觉得多了些束缚，所以，他从前并不喜欢待在家里，只要身子好些了，便会出门游历。
来到东皇书院的这数月，大约是他人生最快乐的日子。他在外游历时也是快活的，但少了这份与众人分享的喜悦。
真希望……能一直在这里快乐下去，和这里的每个人。
终於将手边事情告一段落的苏湘，看着季蘅若有所思的背影，便匆匆结束了手边的工作，走到他身旁，轻轻拉了拉他宽大的袖袍，「师兄，一起去坐着吧？」精巧白皙的脸抬起，看向季蘅。
苏湘单纯而带善意的眼神望进季蘅的眼中，极为难得地季蘅脸微微一红，随即笑道：「走吧。」
庭中，黄琛张望着寻找季蘅，便看见了季蘅与苏湘疑似相谈甚欢的互动，便好笑的与邻座以及师父抱怨：「我们湘师妹就只和阿蘅要好，平时看见我们，打打招呼也就过去了，真不知阿蘅对师妹施了什麽术。」
这个话题成功引起了苏元的兴趣，「哦？我们湘儿和阿蘅竟然这麽交好吗？」
听见师父这样一问，一些较活泼好事的学生纷纷围了上来，七嘴八舌。
「是啊师父，有时下课师父走了以後，师妹都会特地来找阿蘅。」
「也就因为阿蘅，我们这些同桌的也才能偶尔和师妹说上几句话呢。」
「师妹特别喜欢黏着阿蘅，我们也希望师妹多和我们说说话、到处走走呢。」
听着学生们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平时苏湘和季蘅的相处情况，苏元捋捋苍白的胡须，饶有兴味地看着远处慢慢走来的二人。
看见季蘅走近，黄琛连忙拍了拍身旁的竹蓆，「阿蘅，坐这！」
苏湘见状，走在季蘅的身後，看向黄琛，「那我也能坐在这吗？」
「自然，师妹想要坐在哪就坐在哪！」黄琛又往边上挪了挪，让出更大的空间，好让苏湘也能够坐下。
苏元给苏湘递了一块月饼，慈爱地笑道：「听徒儿们说你特别喜欢跟着人家阿蘅，是阿蘅那有什麽有趣的是，比为父上的课更引你喜欢？」
闻言，季蘅也不能淡定了，马上摆摆手，平时总是淡静儒雅的脸上难得地出现了慌乱的神情，「没有的师父，哪里比得上您教导的道理呢。」又转头看了看苏湘，「对吧，师妹？」
苏湘被父亲这样一问，也紧张了，「也、也没什麽的，就是师兄常和我说说戏，我听着觉得很有趣……」
季蘅看着苏湘，一脸「怎麽秘密都被你给抖出来了」的表情。
听见苏湘这番话，全场师兄们都不淡定了。
「我的家乡就以戏闻名的！师妹下回也可以找我听戏！」
「说戏有什麽困难，来找陈师兄，师兄说更有趣的给你听。」
「哎师妹啊，师兄我还能唱呢……」
这一夜，东皇书院一片热闹，除了一派和睦的谈天声外，还时不时听见吊着嗓子唱戏的声音，以及一片无顾忌的笑声。
——
秋夜风急，加上又喝了些酒，中秋後不过数日内，季蘅便病了。
阵阵咳嗽声字屋内传出，为了给季蘅静静养病，苏元让他能独自睡在一间房，房间离苏元的房也近，略懂一些医术皮毛的苏元也好照料弟子。
苏湘替季蘅送药後，便趴在床边，看着季蘅原先疏阔的眉宇此时紧紧蹙着，原本就已经很苍白的脸色更加苍白了。
她伸手轻触季蘅的脉搏。其实她不懂医理，但这样碰着他依旧跳动中的脉搏，似乎才能使她安心。
感受到手腕上的温度，季蘅侧过身，面向苏湘，虽在病中，但眼底一片清明柔和。他看着苏湘担忧的表情，忍不住伸手搓了搓她滑落在鬓旁的碎发，微笑道：「师妹莫要担心，只是普通风寒。」
「可师兄的身子……」苏湘担忧地看着季蘅几乎毫无血色的唇，更加担忧得说话都带了些鼻音。
「没事的，师兄和你说过的话，哪一句不是真的呢？」语毕，却又无法自抑的咳了数声，季蘅看着苏湘竟有些发红的眼眶，赶紧安慰，「没事，就是喉咙有点痒。」
听见这番荒谬却又窝心的安慰，苏湘终於稍稍绽开了笑颜。看着苏湘微微弯起的唇角，季蘅眼中的柔和又多了几分。
可季蘅身子毕竟还是比常人更弱些，又休养了几日，病况依旧不见好，苏元无奈之下，只得修书一封，寄往季蘅家中，不过数日，季蘅家中便派人来接他回家。
在季蘅踏上软轿前，苏湘犹豫许久，终於还是双手抓住了季蘅的袖子，「师兄……还回来吗？」
苏湘的神情落寞，更甚於那一天在病榻旁看着他的模样，季蘅心中一痛，本想握住苏湘抓着自己袖口的手，可此时许多人都在场，於是他隔袖拍了拍苏湘的手腕，温柔笑道：「自然，病一好就回来，答应师妹的事我肯定会做到的。」
见苏湘仍是一脸难过，加上几分不信，季蘅还放在苏湘手腕上的手稍微用力地抓了一下，「师兄一到家，一定天天给你写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