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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怪风吹过,窗边的帘子被风掀起,揭露出帘子後方的人影。

「是我,意外吗?」

那人从帘子後方走出,语气凛冽得没有一丝温度,以往的『他』不曾如此,令冰炎不禁一颤。

今夜无月,就同那天。

晦暗的星光自窗外打入房内,在寂静的室中明灭闪烁,依稀点缀出那人的轮廓:黑色及腰的长发随风飘散、纤细却挺拔的身躯、俊俏的面容也比过去成熟许多,像是经历过不少历练的样子。

曾经熟悉的人,现在看上去竟是这麽得陌生。

『......这是谁?』

这是冰炎第一个感想。

但他随即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虽然装着那人的灵魂,却不是那人过去的身躯──因为『他』的身躯,已被自己破坏了。

冰炎开始在眼前之人身上找寻熟悉,从头、到脚,发现唯一与过去相同的,只有那双夜色的瞳。

然而,尽管双瞳如以往透澈,此时却像蒙上一层灰,透着浓浓的死亡气息。冰炎立刻明白过来──因为『他』,已经死了。

被自己杀死。

冰炎黯然,但没有逃避『他』的眼神,回答:「是有点讶异,但不意外。」

「这样啊,我还以为学长你会更惊讶呢!」『他』轻笑着,冰炎不会形容这种笑容,只知道对方不是真的在笑。

『他』又往前走了几步,拉了张椅子坐在一旁,随意乱看,就同他们过去相处那般。这要是之前,冰炎早就一掌巴下去,说「房间就房间,有甚麽好看的」,但今天他没这个心思。

冰炎不知道对方的来意,不过有句话他肯定是该讲的;更确切一点来说,他必须要讲。

「......对不起。」

「对不起什麽?」『他』反问,像是没听清楚。

冰炎一愣,没料想到对方会反问,下意识回答:「对不起杀了你。」讲完就後悔了,自己道歉的技术实在不怎样。

「只有这样吗......」『他』低下头敛起眼神,看上去有些伤心。

只有?杀了你叫作只有?冰炎这下子真的不明白了。

「学长,你......那时候真的不相信我吗?我一直以为......」

『他』抬起头,两个眼眶早已湿润,终於抑制不住,从那成熟的脸庞上滑落。

冰炎注意到了,虽然长相相差甚远,『他』逝去眼泪的动作却依然稚嫩。此时的『他』不再陌生,『他』就是他那朝思难忘的学弟,褚冥漾。

他不相信『他』吗?

怎麽可能。

冰炎连忙说:「不是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想杀你,但是阴影牵扯到太多东西,根本承受不起一次的冲击,又太过接近公会没有时间确认......」

「所以你就杀了我?这个唯一有可能控制阴影的妖师?」褚冥漾打断了他。

褚冥漾夜色的双瞳开始闪烁异样的光芒,顿时,整个卧室弥漫着黑色气息。

「你杀了我,因为你没办法完全相信我不会造成危害。」褚冥漾站起身,伸出双手掐上冰炎的脖子,把他压在床上,有些失控的大吼:「难道不是吗?」

「我......」

冰炎正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无法反驳。

他不相信褚冥漾吗?

不,他当然相信。但他还是杀了『他』,为什麽?

因为有着、哪怕是冰炎自己都没发现,小如百分之一的怀疑。

然而,就是这百分之一,让冰炎赌不起、让公会赌不起。不杀,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和平、以及百分之一的危机;杀,尽管要对付未成型的阴影,却是百分之百的和平──他们选择了後者。

於是,冰炎缄默了。

背叛的人不是『他』,是他们。他们背叛了妖师的信任。

见冰炎没有回应,褚冥漾终於完全失控。黑色的泪从眼眶流下,丑陋得挂在俊俏的脸庞,身上迸出的黑暗气息充斥整个房间,浓厚到令人窒息,就连大气精灵也承受不住,倒在角落无法动弹。

有什麽东西破碎了。

「为什麽......我明明这麽相信你们......」

「我还想再跟你们一起烤肉、过年的啊......」

「一起唱卡拉OK、一起看烟火、除夕夜一起玩决斗盘,还有这麽这麽多要再一起去的......不是说好了吗?」

「所以到底、到底......到底为什麽,学长你不愿意相信我这次?」

褚冥漾掐紧冰炎的脖子,缺氧的头部已涨成紫色,冰炎觉得全身都很难受,却是抵不过那直刺心中的最痛。

他不是不能反击,却似乎有股力量,由内而外绑紧他的全身,阻止他反抗。

他的思考开始变得模糊,但五官却是愈来愈清楚。

他能感受到『他』紧掐着脖子颤抖的手、能听到『他』嘶哑的声音、能闻到『他』的呼吸、还能看到他滴下的,纯黑色的泪滴。

嘶哑的话语还在继续。

「是因为我是妖师吗?因为这个世界还不能终结,所以你害怕我的力量吗?」

「所以你才杀了我......就像『影』一样,被封印起来。你们,还不需要妖师吧......」

不行了......

「如果、我是说如果......」

头好重,快不行了......

「如果我不是妖师的话......那我们大家是不是就能一直在一起了呢,学长?」

如果『他』不是妖师、如果阴影没有泄漏、如果他,能够多信任『他』一点......也许,只属於他们的特殊传说还能够继续下去。

然而如果就只能是如果,再多的如果也没办法变成真实。

没有呼吸,他,失去了意识。

-END-

嗯,上面那个-END-是假的。

对不起,我们继续。((被打死

冰炎睁开眼睛,有些意外自己还活着。

他坐起上半身,觉得头还有些沉重;才一摸脖子,就发现有被治疗过的痕迹。

......『他』呢?

冰炎马上想起那人,就不知道自己晕了多久,对方还在不在。

结果一走出卧室,冰炎就发现了他要找的人。那个被他杀死又换个身体莫名出现,还差点掐死他的妖师,褚冥漾,现在正坐在沙发上,悠闲的──

吃、着、蛋、糕。

冰炎瞬间有种,想拿出烽云凋戈把这个人戳死第二次的冲动。

「啊!学长,你醒了啊?」

褚冥漾咬着叉子,像是在问「今天天气真好,昨晚有睡好吗?昨天晚上发生的全都是做梦,不存在唷~」的样子。

「褚,你......」

「我叫作狱。」

褚......不,狱打断了冰炎的话,淡淡的笑着,却藏不住眼神的哀伤,「『褚冥漾』已经死了。」

冰炎一愣,改口:「狱,你......」你为什麽没杀了我?你原谅我了吗?

却突然不知道该先问哪句。

「呵、呵呵,」没等冰炎开口,狱看看自己的手,又转头看着冰炎,大大的笑着,「我真的下不了手呢!不管怎样都下不了手......就和老姊说得一样。」

真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唉,原来还是想杀他的啊。冰炎不禁这麽想着。

冰炎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有些失望,他其实希望对方能多伤害他一点,让『他』和他的心能少痛一些。

「你遇到褚冥玥了?」冰炎试着转开话题。

「嗯,是老姊让我自由的。」结果狱讲着又自己消沉了。

「......」冰炎不敢接话。

他想问的其实很多,但又总有种自己没资格开口的感觉。

狱倒是不太在意,消沉一下後,就像是以往两人相处那般,自顾的讲了起来:「我原本也以为自己死定了。呃,其实我也算死了啦......好像又不太算。大概是身体死了,灵魂又要死不活这样?」

......好想打又不能打。冰炎正努力克制自己的手。

到底为什麽会有人死了一次,换一颗大脑之後,还治不好脑残?

狱没有注意到旁边半精灵微妙蠢动的手,边用蛋糕叉碰着自己的唇,边回想着说:「反正就是,在我身体快要全毁的时候被六罗发现了!水、火妖魔抽出我还没消失的灵魂放进另一个身体,做成他们的守卫,狱的名字也是他们给的。我就这样在妖魔之地住了下来──直到老姊发现我。」

讲到这边,狱突然神色一暗,微顿一下,才继续讲下去:「我不知道姊做了什麽交易,她不肯说,但总之,水、火妖魔放了我自由。」

冰炎点点头。

过一会,冰炎又问:「那你们之後?」

听到问题,一直侃侃而谈的狱突然有点犹豫。

是啊......他可是杀了『他』的人,不告诉他也是正常的吧。

「我会和姊一起旅行,」正当冰炎打算道歉,请他忽略问题时,狱开口了:「去找『影』,和其他的阴影。补强封印或是......说服他们。」

冰炎愣住了。

这件事已经不是普通的大条,这代表将会有其他阴影被解封,而且阴影很有可能被他们、被妖师所拥有。他很清楚,这是不被允许的。

「......学长?」

见对方发愣,狱突然有点後悔说出,有点不知所措。

还是得杀吗?可是我办不到。

「原世界,」冰炎思考许久,问:「你的父母......要我帮忙?」

这次,他,想试着相信『他』。

狱还想着灭口的事呢,听见问句才回过神来,「呃,不用。然他们会处理,姊已经修改过老爸老妈的记忆了。」

他们只有褚冥玥一个女儿,因为在国外念书只有过年才回家──记得是这个设定,虽然有些哀伤,但也只能这样了。比较庆幸的是,他在原世界没什麽朋友,需要被修改记忆的人不太多。

「你的同学呢?他们好像一直相信你。」冰炎指的是米可蕥他们。

「......不要告诉他们我还在。」知道、却不能相见,只会更痛苦而已。

知道他们相信,也就够了。不知为何,狱突然心头有点暖暖的。

「我知道了,公会那边我也会帮你瞒着。」冰炎承诺。

狱知道冰炎的决定,笑了。

「那我走了,学长。」

「嗯。」

一个是世界之黑、另一个是世界之白,本就相反的两人终於相背。

他们挥手、他们离别,但他们没有说再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