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你站在溫柔邊境（完） — Chapter4 鏡花水
韩梦希忘记自己是怎麽到家的了。也许是以甩掉世界的气势狂奔抵达，亦可能是像游魂般毫无精神地漫步回来。她无法感知自己目前的情绪，像是「坏掉了」。
韩梦希呆愣愣地站在家门口，彷佛身体里没有魂魄。
突然，「喀」的一声，她面前的门开了。韩梦希的思绪终於不再晃荡，她抖了一下，抬头，而後傻住。
奇怪，现在不是才五六点吗，妈怎麽会在这里？她心里疑惑。就算是假日，爸妈的行迹依然不是她所能掌握，有时晚回，有时乾脆没回家，当她隔日清晨起床後通常也不会看见他们，就算真碰上，也彼此相敬如宾，如同主人与房客。
这个时间点，妈来替她开门，称得上是离奇事件了。
「妈……？」错愕过後，韩梦希缓缓歛去面上的表情，没多久，她便戴上了一张面具，略显疏离。这并非她的本意，只是，用这副姿态来面对他们早成了习惯，要她主动亲近什麽的，拉不下脸，做不来。
她静静看着母亲。化妆品覆盖了眼前女人最原本的样貌。粉底液、遮瑕膏让她的肌肤变得白皙；黑而浓密的眼睫毛与眼影衬得她眼睛明亮许多；红色的唇，替她添了几许高雅……看上去没有任何破绽。
淡淡的悲凉试图侵略韩梦希的身躯。但她不能表现出来，好似此举为一种隐形的示弱。
彼此静默半晌，韩梦希听见母亲说，父亲在大厅等她们。她什麽都没说，转身带上门，乖乖跟上母亲的脚步。她惴惴不安地抬头望了望水晶灯，实在是太亮了，亮得扎眼，於是只好歛眸，看着自己的鞋子踩在地毯上，一步又一步。
走进厅里，韩梦希的父亲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手机，似乎刚联络完公事。他看见来人，拧紧的眉心稍稍舒缓了些，反倒是韩梦希皱起柳眉。
和母亲比起来，他的脸色备显疲惫，眼中泛着红丝，西装还被压出皱褶。
他随口问：「晚餐吃了吗？」
韩梦希：「嗯。」
「哦。」
接着，话题就断了，断得突兀，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往下接。
「你们要多休息」、「天气热了记得补充水分」、「别因下属气坏身子」，诸如此类的片段快速闪过，可是一到韩梦希嘴边，却无法组织成适当的句子。她暗自埋怨自己胆小，也生气爸妈平日总不会展露关怀，使她根本无从开口，终究什麽也没说。
没有东西可以填充无言的空白。
到底是不是一家人啊。
终於，韩母开口了：「梦希，爸妈有事要和你商量。」虽然她的口气并不像是要找人商量，似乎只是要经过「韩梦希同意」这项程序罢了。
「好。」
「我们打算搬家到Ａ市去。」
「什麽？」她张大嘴巴。
见女儿满脸吃惊，韩父於是揽下话题。他语速很缓，语气很沉，隐约带有不允许违逆的暗示。「这个决定对我们都好。」
你们知道什麽才是真正对我好的吗？韩梦希瞠大眼，想反驳，却被父亲接下来的话给打断。
「你也知道，你妈是有口碑的律师，又是个人事务所，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尤其近几年来，案子越来越复杂，遇到不少政治内斗，还有一堆肮脏事，受牵连可就糟了。」韩父试图动之以情，「Ａ市那里有间不错的事务所，他们很保护自己的律师，不该接的案子就会过滤，而且还开了很好的薪水要请你妈。」
母亲平时也会自己挑案子，风险高的她自然不会去接，不是吗？最後一句才是真正的理由吧？韩梦希舔了舔乾涩的唇，没说话。
见状，韩母以为她是在犹豫，赶紧打铁趁热，补充道：「而且梦希，你知道吗，你爸的集团在Ａ市开了分公司，他要是调职到那边可以说是升官哪，而且那边的人也巴望着他过去整顿呢。还有，那里有两所很好的大学，你以後的路也不用愁。」她说，爸妈都替你想好了。
就算去了分公司，还不是成天往国外跑，於她又有什麽区别？
韩梦希依旧没答腔。
一秒，两秒。一分钟，两分钟。
尴尬的气氛使韩母有些按捺不住，她朱红的双唇微张，好像想说话，但韩父却轻轻拉住她的手，示意她安静。
接着，他说话了：「我们希望你能同意。」
「可是我不想。」
「你得同意。」
潜藏的叛逆因子因这句话而全数苏醒。韩梦希摁住拳头，一再地告诉自己别冲动，别冲动……
「所以根本没给我选择权不是吗？也对，从以前就这样了，你们压根没在乎我的感受吧，每次每次，优先考量都是自己，嘴里说什麽为我好对我有帮助，都是屁！牵强得要命，以为我听不出来吗，就算听不懂我还有眼睛！我……」
拍桌的声音截断了韩梦希的声音。
韩父的手在颤抖，谁都看得出他在压抑怒火。韩梦希忆起方才的巨响，庆幸拳头没落在自己脸上。
好半晌。
「就算你听不进去，这也是为了我们家好。」韩父的语气无庸置疑，韩梦希真不晓得他是怀着什麽样的心情，以「家」为藉口。「暑假过後我们就搬走。」
说完，他扬长而去，母亲则是用谴责的眼光瞧她几眼，叹口气，朝另个方向走了。
韩梦希的力气宛如瞬间被掏空，她脚软下来，然後跪坐到地上。
对於这个结果，说是意外吗，其实也没有。父母总是这样，想要什麽就必须得到什麽，没有人可以扭转他们的决定。就连亲生女儿都不例外。听说爸妈是因为家族因素才在一起的，俩人之间没什麽感情基础，各自又在工作领域上充满野心，才会造就这样的家庭。
总之，结果就是，她像是父母的私有物一样，说带就带，说走就走。
偏偏挑在这个时间点、偏偏挑在这个时间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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