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我说:

再过几天就可以出院了,但是老妈仍不断把公司的人挡在门外——除了眼前这两位,我呆愣着揉揉眼睛。

老实说醒来看到协理站在旁边就够吓人了,结果角度再斜过去,董事长笑咪咪的脸印入眼里。如果不是老妈脸色僵硬,我会以为这是梦,此时协理正不停揉我的手,发现人醒後装出若无其事的表情放开。

「呃……早安?」我已经吓得一身冷汗,为什麽他们在这里?难道我又昏迷好几天了吗?结果董事长回一个亲切微笑,「早,昨晚睡得还可以吗?」

「还可以。」我努力爬起来,他一个手势要求别动作,然後坐在一旁的塑胶椅上,「抱歉晚来了,姿萦,你还记得我是谁吗?」

「董事长。」我乾笑一声,谁都能忘就是不可能忘记这老头,人家的薪水可是他发的,如果协理知道我记得董事长是因为钱,可能会瞬间无言吧……

「你还记得我呢,真开心。」董事长笑着,或许是老妈在旁边看,所以他给人一种大家长的温柔感觉。我揉揉扁扁的肚子,老妈僵着脸硬是挤到中间,「有什麽想说的,先等我女儿吃过早餐再谈吧。」

「也是,不好意思呢。」董事长笑笑的往後退,让出了空间。我在漱洗时悄悄看着镜中後方倒影,协理从头到尾都盯着我瞧,然後董事长则看窗外,好像很享受这种悠哉时光。

「这小医院的环境不错。」他笑着,「待起来挺舒服的。」

「但是再舒服也不会有人想常来这报到。」老妈皮笑肉不笑的冷言回覆,董事长轻轻点头表示认同,「没错,但是人的生死与医院息息相关,如果那一天快到了,我一定会选择如此安静的地方歇息。」

「我会帮您记下来。」协理双眼直直看着我,却是在回董事长话。

他们到底来这干嘛啊!

我在内心疯狂尖叫,协理就算了,她根本恨不得二十四小时待在旁边,几乎是一有空就往这跑,所以董事长是来干嘛?是帮自己的得意门生认媳妇吗?还是协理怕我不要她,就故意让董事长来露脸一下暗示?如果我不答应就扣薪水之类的……好残忍啊!

董事长一直没说明来历,就任由我自己胡乱瞎猜;协理也一直不说话,就只站在旁边看。

我想他们等下会各自忙碌去,就算今天好像假日,董事长也有自己的私事要忙,不可能一直浪费时间在这。结果老妈让他们在这里慢慢等,直到我做完每日的检查後才放人,照理说他们、不对,董事长该为浪费的时间生气才对,他却沉浸在这等待中,好像已经很久没好好休息了。

「董事长,请问您找我有什麽事情吗?」感觉这时把人叫回神好像很残忍,他眨眨眼睛看过来,我的手往旁边一摆才发现协理在旁边,她一语不发地牵住手,看似还在梦游中。

协理,别一直刷存在感啊!

「你们设计部是否有不当加班?」董事长不拐弯抹角,直接问,「说实话没关系,如果记不起来就慢慢想,只要告诉我有没有就好。」

「……有。」我想到工作就想到白皮小山,想到组长也想到白皮小山,然後脑袋就浮出满满白皮小山的画面,董事长点点头,「你有试过投诉管道吗?」

「唉,公司有投诉管道?」我愣一下,是董事长口误还是?

「员工训练时没说?」董事长这句话不是看我而是看旁边的协理,她也跟着蹙眉,「我确定有,只要是新入的员工都一定会先看过训练影片,里头约有三分钟时间提到申诉管道。」

所以是我自己的问题了。

原先做好被念的心理准备,结果董事长却陷入沉思,手指不停反覆捏着手臂,「加强这部分管理,看是要厕所还是茶水间贴申诉管道的方式都行,我不想再看到员工受伤。」

「是。」协理点头,就一边捏我的手一边拿手机打字。

「抱歉,请问发生什麽事情了吗?」我愣怔好几秒,区区一个昏倒的杀伤力也太强了吧?如果国内企业都这麽良心,绝对留的住人才!不过我是在自家中昏倒,老哥还是在工作室找到人,所以这不可能是工作造成的。

我很清楚自己的体力,不会硬撑着身体去做这些要庞大专注力的事情。

「有人自杀了。」协理小声说了一句,空气骤然地沉重起来,「昨晚工程部的人在宿舍上吊,目前已封锁消息,据说是长期受到老鸟欺压却一直忍着……所以我想到你,也担心你的情况。」

「我、我虽然也有被欺负,但严格说来是两回事。」我听了哑口无言,没想到自己昏倒会造成骨牌效应,既然如此就要说清楚事实,虽然一说出来十之八九会被收回辅助资金,但是不属於自己的东西还是不要领,这是跟下辈子的自己借的。

「一件件慢慢来。」协理的手指顺着我的手臂往上滑、用指尖挺起下巴,「姿萦,你记得自己为什麽昏倒吗?」

「不、不记得,但是老哥说在家里的工作室找到我。」我的心跳加速,发现协理的眼神没那麽明亮,彷佛能嚐到她身上的压力後心跳渐渐平缓,说话也不再那麽结巴,「那工作室跟公司无关,是我平常就有做小东西的习惯才建造的。」

「喔,这我知道。」董事长突然蹦出一句,「洪协理常跟我炫耀『快看我的女人多厉害,这是她自己做的唷』然後传好几张小饰品的照片过来。」

「耶?」我转头看旁边,协理咳了一声,「你确定不是公司的业务压力?」

「确定,因为我不会在自己累时还不去休息。」虽然很想问刚刚董事长那句话是怎样,但是看这家伙装傻……多半是真的做过吧?她这萌萌的一面是怎麽回事。

「真的?」协理再三确认,我频频点头,「这是长年养成的习惯,我不可能会忘。」

所以就算没记忆也不会有太大问题,昏倒只是单蠢的意外,嗯,蠢。

「……你以为只有这样?」结果协理顿时沉默,「姿萦,我回家後有去你房间看,发现桌子上摆满饰品草稿图还有十多个金属片,以及你报名日语补习班的缴费单,一周上四次。你电脑的网页浏览纪录常常在凌晨五、六点才关,然後你平常习惯六点五十就起床去吃早餐,这代表什麽你自己很清楚。」

她说完我感觉到旁边的恐怖视线,来源老妈。

「呃、呃……」我以前就算再熬夜也不会这样啊!协理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搞不好在公司午休时有睡。」随着老妈的视线越来越强,就连董事长的表情都有点轻微变化——不行了!好恐怖,「对不起妈不要再瞪了!」

我先投降,差点在床上土下座。

「染染说你中午也没睡,顶多是无精打采的慢慢吃便当,有几次都在啃筷子也没发现。」

……染染,你可以提醒我一下,干嘛偷窥别人啃筷子!

「然後她查了你这一年来的加班纪录对比监视器,发现你打卡时间与加班时间不成正比,你们组长曾多次在接近下班时又派给不少工作。」

「这是禁止的。」董事长听了也自己皱眉,「加班可以,公司绝对敢加薪水,但是超时又没依照规定打卡,这样不行,有违反规矩。」

「所以您打算怎办?」老妈悠悠问着,「我该庆幸你们没在她挂掉後才发现?」

「妈,别这样。」我有点紧张,谁知道董事长的脾气底线在哪。

董事长忽然一脸严肃地朝老妈鞠躬,连协理都反应不过来,他便抬起头用坚定的眼神看着老妈,「对於此事我实在感到万分自责,知道自己做再多也弥补不来,所以绝对会彻底严查管理阶层并做出处分,不妥协、不包容,该负责的全负责。」

「希望你们说到做到。」老妈冷哼一句,「我先出去,不然等等活活被气死。」

「妈!」

她潇洒转身离去,我看着眼前两个人。

不对,协理也在看董事长。

「你怀疑我会包庇加害者?」董事长挑眉,「孩子,我以为……」「不。」协理摇头打断他的话,「我相信您不会包庇毁坏公司名誉之人,只是我想跟姿萦单独相处一下,可以吗?有些话想私下跟她说。」

「真的只是说话?」他露出好气又好笑的表情,「败给你,那我先出去方便一下,你好好把握时间吧。」

「谢谢。」

董事长一出去协理就靠过来往我嘴上一亲,才刚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这家伙就已经坐上椅子摊开话题,「我跟你提的事情最好快想起来,你还记得自己曾被部门的组长欺负吗?不只加班超量过时还有什麽?能记起越清楚越好,现在这情况连主管阶级都自身难保。董事会开除将近十多位中高阶层的主管,董事长会将原本放在国外的重心慢慢拉回来,公司的人事变动会很大,所以别怕,被谁欺负过都可以一口气说出来。」

「好突然。」我搔搔脸,怎麽公司内部突然玩起人事大风吹,协理轻轻叹气,「因为董事长很看好那位工程师,原先是打算让他在国内学好就送到国外的分公司支援,所以他指派那位工程师到主管都说不错的老鸟底下,谁知道就发生这悲剧了。」

「原来如此。」那个人的遭遇跟我初期好像,但不同的是,有人愿意伸出援手,而他只能把脖子伸入绳圈……

「刚好又撞上你的事情。」协理的话一顿,「董事长非常自责,公司的规模越大他也跟着越忙,能接触到的几乎都是高阶主管,与底层的互动越来越少,最後中间欺瞒了什麽完全不知道,就炸出这种事。」

「我以为董事长跟那些惯老板一样,都不在乎员工死活。」我乾笑几声,在协理面前说这种话应该行吧?她脸色只僵一下下,「很多时候你觉得人变了,其实没有,他只是不再有那麽多时间能让你瞧清楚,就像一扇窗,如果没有定期去清理会以为它脏的是本身而不是沾染灰尘。」

「你这比喻好奇怪。」我噗哧笑,很无力地垂下手,「如果真是这样子就好了,当时被欺负我就在想自己哪里错了,明明这是一家声誉良好的大公司,为什麽能私下容许老鸟欺负菜鸟……」

协理又静静吻了上来,原本的怨言在那瞬间化解。

「我会用自己的一切来补偿。」

「协理,这不怪你。」看她认真的表情我弯起嘴角,「我会努力想起来的。」

协理回一笑。

经过昨晚想起法国的记忆,我对协理的好感度不断上升,想起她在那里带着我认识各种东西还去罗浮宫跟哪?每个记忆中都有她的身影,情绪化的、专业化的、柔情化的、冰山化的,虽然不是全然想起来,但是这些短暂记忆都补捉到了。

董事长不知道去哪方便,回来时协理也刚好说完,却摆出一张怨脸瞪过去。

「够久了。」董事长耸肩,手上拿着关东煮,「姿萦有想起什麽事情吗?」

「有,很多。」

我开始跟董事长说起自己想起的事情,当提到当时是范宗伦帮忙时,董事长的脸色微微一变,协理捉到这细节立刻追问,「怎麽了?为何提到公关部的就脸色大变?我记得范宗伦没什麽太大问题吧。」

「我从以前就知道那群小夥子喜欢耍耍嘴皮子。」董事长狠狠抹把脸,「现在真的不同了,随随便便听到的都得起疑心,该说我们的公关部很成功吗?连我都被弄糊涂了。」

「……您到底听见了什麽传闻?」协理扯扯嘴角,董事长转过头,「我大概能确认有哪些人了,今晚会处理。关於你们组长的事情……真让人难过,我对这小家伙的印象很深刻,因为他很有点子,但这几年不晓得怎麽搞的,像变了个人,我也只能抱歉了。」

难道组长要被——我吞吞口水。

「我就不多占用时间了,好好休息吧。」董事长终於下了结论,我在心里松口气。

「请您慢走。」身子稍微往前倾後低头,董事长笑了笑拿起椅子上的帽子戴好,才踏出第一步就回过头,「你还不来?想放假了?」

「现在是我的休息时间吧。」还赖在椅子上的协理居然对董事长挑眉,我感觉能听见某人快吐血的内心呐喊,董事长僵着嘴角、呵呵一笑,「我记得你不是小孩子了,别耍任性,将事情越早办完我越早让你多放几天。」

「休假对我来说没用。」协理的声音像是被什麽噎到而含糊,「从明天开始算起两年、七百三十天,都不得要我出差,不管是国内还国外都一样,您应该知道我是认真没有在开玩笑,如果不能也无妨,大不了参加完这次的会议我也请辞。」

天、天啊——

浓浓的火药味一触即发,我缩缩身子进到棉被里,房内温度猛然降下十几度,在董事长还没开口前门拉开了,老妈看到他们还在就垮下脸,整个气势压过火药味,「你们怎麽还在。」

母亲真不愧是地表上最强的生物。

「这就离开了。」他笑了一下,又再次看协理一眼,「让人好好休息吧。」

协理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挪挪屁股,捏我的脸颊一下,「开完会回来。」

「你好好休息啦。」我勾勾她的手指,随後感到寒毛直竖——这两人一走就剩我跟她了,等等绝对会被揍啦!想想协理说的拼命那段,我跟老妈撒了多大的谎。

果然门一关上,老妈就勾起灿烂到不行的慈悲微笑,一字一字硬挤出齿间。

「女儿啊,这几天你就‧好‧好‧躺‧在‧床‧上‧休‧息‧吧,知不知道?」

「知……知……」我感觉鼻涕快流出来了,会不会协理叫我小猴子就是这原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