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一天与任伟伦通完电话,洗完澡,头发未吹乾我便沉沉地在床上睡着。

隔天一早起床才发现身上盖着棉被,想必是爸昨夜为我盖上的,见我「憨」然熟睡的样子,他大概也舍不得叫醒我。

我懊恼地抓抓头,掀开棉被下床走到客厅,一见桌上的早餐和被压在下方的字条,内心的愧疚感再度袭来。

『好好休息,钱我放在玄关上,记得拿给人家。出门要小心。爸爸留』

我一边嚼着吐司,一边看着手中的字条,里头提到的「人家」指的是方禹昇,得知我摔破别人的杯子後,尽管我告诉他我已经用工作来抵免赔偿,爸爸还是坚持要我把钱交给对方。

简而言之,他不喜欢随便欠人家人情。他总告诉我,自己惹出来的祸就该自己承担,不该让别人处处替自己善後,更不该欠下莫名的人情。

想起爸爸所说的话,我不禁轻勾起嘴角,选择到方禹昇的店里打工果然是对的,倘若我没这麽做,事後回想起来肯定会更加自责,自责当初就这麽让对方白白赔掉一万元,全是因为自己的过失所造成。

距离和任伟伦见面的时间还有一小时,充裕的时间也让我得以享受清闲的早晨。

我起身将客厅的窗帘和窗户拉开,天空湛蓝,飘云几朵,微风不时徐徐吹来,还能闻到外头淡淡的花香味,园艺是爸爸的兴趣之一,因此我家庭院有各式各样的花草树木。

回到沙发上,我悠悠地拿起马克杯细细啜饮爸泡的冷薄荷花茶,里头融合了柠檬草的清新与薄荷的清凉,入口甘甜,有效提振精神。

在这悠闲的一小时里,我不是打开电视一直切换频道,不然就是盯着手机发愣,想着要不要打给任伟伦跟他说声早安,但想来想去又觉得很难为情,索性回房间换衣服准备出门。

就在我伸懒腰想舒展筋骨之际,一只不知名的虫子突然从窗外飞了进来,一见那身形有一枚五十元硬币大小的虫,我立即放声大叫,在惊慌闪避虫子之余又不慎踢倒了桌子,桌里的书籍唰啦的从中散落在地板,而我则抱着吃疼的脚哀号连连。

「Shit!一早就飞来横祸!」我一脸欲哭无泪的看着地上一片狼藉的场景,更被自己破坏物品的威力给惊吓到,待我稍微恢复神智後,才默默跪在地板上将现场恢复原状。

我捡起一本本的书籍,里头最多的是园艺杂志和摄影杂志,每期都有,无一疏漏,收集这些杂志也是爸妈的乐趣之一。

捡拾完毕,我扫视了周围的地板,看看有没有哪里遗漏了没捡到,确认没有遗漏任何一本後,我拍拍膝盖准备起身,眼角余光忽见椅子下方露出的方形小角。

我弯下腰伸手将本子勾出来,拍了拍上头的灰尘,是一本褐色的小相本,里头无不是我和爸妈的全家福照,就是我的成长纪录,唯有一张泛黄的照片比较特别,里头同样是三个人,其中一人是年幼的我,旁边则是早已在我脑中模糊化的脸孔。

那是我的原生父母,照片中的他们笑容可掬,我也不例外,男人搂着女人,而我则被他们一人一手拥在怀里,看着手中的照片,内心不觉洋溢着淡淡的温馨。

阖上相本,我迳自将那张泛黄的照片拿走。我曾想过要再见他们一面,也曾想过如果见到他们,我现在的父母很可能会离开我,因为害怕,所以一直处在模棱两可的界线上。

也许对於他们离开的那段空白记忆并非是我想不起来,而是我在逃避,逃避他们离开我的事实。

然而面对这件事,逃避已成了一种习惯。

***

当我整理完客厅,看到手机显示好几通未接来电,才觉大事不妙,连忙回拨给任伟伦,并匆匆忙忙地背着吉他冲出门。

「你慢慢来吧,因为你迟到这麽久又没打给我,我担心你是不是发生了什麽事,才打这麽多通给你。」在电话中,任伟伦不带责备的话语,温柔道。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快速奔往定点,直到看见他的背影,心中的焦急才渐渐退去。

「不是说了慢慢来吗?」任伟伦看着我,无奈地笑着,拿着手帕轻轻地为我擦拭额上汗珠。

「发生什麽事了吗?」

我摇头,伸手紧握住他擦拭我额头的手。

「那就好,我不希望你把自己搞太累,你下午还要打工吧?」

我点头,握着他手的力道也跟着加重。

「嗯,所以我们开始练习吧。」为了不让他发现我异样的表情,我朝他露出微笑,便转身到他放置吉他旁的位子坐下,拿出自己的来调音。

一练习就是四个小时,当任伟伦换上严师的身分,即是地狱般的教学,一个音弹不好就重来,直到能一音不误的完整弹奏,他才会稍稍露出满意的笑容。

「喂,你这双面人这麽恐怖,为什麽会这麽受欢迎啊?」我甩甩练习过度而发疼的手。

「双面人?恐怖?」他挑眉,下一秒轻声笑道,「怎会?我这麽温柔亲切。」

「也是,你只会对我这麽严厉又毫不留情。」我嘟嚷道。

「纪岱漪。」他登时声音一沉,让我浑身感到不对劲,彷佛千万支箭排成一列,准备向我发射。

但这种如坐针毡的感觉不一会儿就消失了。

他拉过我发疼的手替它按摩,「我只对你严厉是因为在乎你、重视你。当我发现你明明爲了我而入社,却又因为弹不好吉他想放弃时我其实很生气,因为我希望你能陪在我身边。」

「所以这就是你想和我在一起的原因?」通常听到男方希望女孩陪在身边是如此开心的事,此时我却觉得那不是因为喜欢才说出口的话。

「老实说我一直很怀疑我身上到底哪一点让你喜欢上我……」

他略圆了眼,愣了半晌才搔搔头,「我喜欢看你拿着吉他弹唱的样子,喜欢看你专心投入一件事,却又做不好的懊恼表情。还有你独有的特色也令我觉得可爱。」

「独有的特色?」我听得一阵疑惑。

「自找麻烦,神经大条。」没等他说完,我立即一拳飞向他的臂膀。

「这算什麽特色啦!」

「很痛欸……」他佯装可怜的表情,让我觉得好气又好笑。

「谁叫你要开这种玩笑。」我斜睨了他一眼,随即用手揉揉他被我打的地方。

「我像在开玩笑吗?」他忽然紧抓住我的手,让我不得不对上他认真的眼眸。

「和你在一起我能毫无顾忌地将内心的话告诉你,能暂时忘却烦恼。我从没这麽在乎过一个女孩,对我来说你就像颗流星般突然出现在我的黑夜里。当初我极力要你应徵社团干部,是因为我想和你在一起,想拥有更多的时间和你相处。」

我红着脸,心脏彷佛要炸裂般地猛跳动着,他是个这麽肉麻的人吗?

「还记得我说过毕业後会离开台湾的事吗?当时你还问我离开後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面了,结果我回你我们只能成为回忆。」

『但你将会是我永远的记忆。』

他嘴角微扬,继续说,「在那之前,我就在意你了,我想和你在一起的时间比你想像中的还要多。」

『放学後我都会到学校附近的河堤练习吉他,有空的话就背着吉他到那里找我吧!我可以教你。』

原来是那个时候啊……我恍然大悟地望着他,感动如浪潮袭卷了我的心房。

「当你向我告白时,我既开心又挣扎,我不知道我如此冲动的回覆会不会带给你往後的伤害。」他别开视线,忽然黯然失色。

我伸长手臂紧拥住他,下巴顶在他的肩膀上,「我没想到你会突然对我说这些话,这已经不足以用开心两个字来形容了。但未来的路很长,还是有很多机会改变命运的不是吗?如果你是因为相隔两地,怕两人的感情因此而淡化,那我就用功念书,大学申请国外留学,虽然距离可能还是很远,但至少比台湾近了吧?」

听到自己从口中说出来的话,我还蛮震惊的,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说出「用功念书」这四个字……爱情的力量还真能改变一个人的思想呢。

「傻瓜,这是要下多大的决心你知道吗?而且你这麽做,我不就剥夺了你追求人生的自由?」他轻推了一下我的额头。

「怎麽会?你在我人生中可占了一席之地呀!」老套的话语脱口而出,却敌不过我的怒气与不解。

因为我也同样很重视这段感情,和他一样,想拥有更多相处的时间!

「我的意思是,你拥有自己的人生,不该被我的未来所影响而斩断自己想追求的事物。」他轻叹了一口气,温柔地揉了揉我的发丝,「不谈了,我现在只想好好珍惜一起练习的时光。」

他回拥住我,并在额头上烙下深长的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