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豫堂唐突的一问,如春明被问懵了。

「甚麽意思?」

上一刻还在吵架呢,怎麽突然问起了这麽一个人?

「就字面上的意思呗,还能有什麽意思?」李豫堂笑着说。

如春鸣看了他一眼,不想再纠结,直接问道:「你问陈老板做什麽?」

「没什麽,就问问。」李豫堂满脸不在乎的笑着。

如春鸣还真是很讨厌那个笑容,轻浮、深不可测、难以预料。

如春鸣看了他一眼,淡淡的说:「如你所知,陈老板是个在地方上拥有不小权势的人,我想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当然,但我想问的是他好像对香兰堂挺熟门熟路?」

「你不也很熟门熟路?」如春鸣迅速的呛了回去。

李豫堂原本想说些什麽,但发现竟然无力反驳。如春鸣发现了这点,脸上不自觉的勾起了一抹好看的笑,心里有一丝小小的得意。

李豫堂也不甘示弱:「那是因为有人说要让我了解京剧我才日日前来报到的,不是吗?如、老、板。」

以如春鸣的角度来看确实是这个原因没错,还真别说,李豫堂这几次来香兰堂,除了菜钱酒钱,一毛都没多花到。

被反将了一军的如春鸣心里惊了一下,随後收起笑容正色道:「咳、陈老板素来喜爱京剧,这也不是甚麽秘密吧?」

见如春鸣开始说正事,李豫堂看了他一眼,几不可闻的轻笑了一声,没再多加刁难。

「确实如此。」

「既然知道那你想问的到底是什麽?」

「我想问的也不是甚麽特别的事,就是简单的频率、时间、消费之类的而已。」

如春鸣皱了皱眉,神色很是不解:「你要知道这个做什麽?」

李豫堂意味深长地看着如春鸣,没有给出敷衍的答案,淡淡的说:「这不是你一个小小相公应该知道的事情,说也行,不说也行,不强迫。」

李豫堂平日里绝不是一个正经的人,话里总是三分真七分假,还带着一半的玩笑。

虽说如春鸣几乎是从出生就被困在这小小的堂子里和那一方戏台上,但对於看人,他还是有点自信的。他能看出李豫堂这句话绝非玩闹,李豫堂本是军人,这其中想必有他无法干涉的事情。

如春鸣想了想,捡了一些简单的事来说。堂子一直都是倚仗着其他势力生存,得罪的人多了也不好。

「陈老板出手很阔绰,但说常来倒也还好,就堂子里头的相公有戏时会来,到了深夜就和相公去私寓了。」

「私寓?」

「简单来说就是成名伶人的住所,嘛,就是堂子。」

堂子中成名的伶人会有一间自己单独的住处,称为「下处」、「私寓」或「私坊」,自己则会称居所为「堂号」,而普通的伶人则是和大夥儿住一块,称为「大下处」。

而一个听戏的观众和优伶一同到优伶的住所,为的是什麽不言而喻。

李豫堂不屑的笑了一声:「呵,还真有这种人。」

「可不是?」

看着如春鸣那带着深深厌恶的清秀脸庞,李豫堂问:「我看你也不喜欢当相公,为甚麽还待在这里?」

「在这里的,有谁是愿意的?」

「逃啊。」李豫堂说得云淡风轻。

「哪有那麽容易,相公的一生,除了在堂子里终老,就是给人买回去当玩物。」

「这样听起来还挺悲惨。」

两人无言地对坐了一会儿,李豫堂站起身穿上自己的西装外套。

「时间不早,我该走了。」

如春鸣没有理他,李豫堂自己一个人慢慢的渡出了香兰堂,离开了这彷佛禁地的红色小巷。

暮春三月正是四处百花盛开的时候,从树枝梢头到石缝之间都是生机无限。但好像唯有这红得令人发昏的小巷里的花朵,开得过头了,急急地绽放,急急的凋谢。

明媚的春季转眼就过去了,夏季的前奏转瞬就到。

孟夏的四月,如果你能见到槐树,肯定能看到翠绿的槐树上头开满了白色的花朵,一串串的从树梢挂下来。

槐花有可以入药的特性,有着凉血止血和清肝火的作用。除了入药,也会做成各式各样的槐花料理食用,像是蒸槐花、槐花煎饼、槐花包子……等等,有着各式各样的吃法。

槐树更是科第的吉兆,此外也有着富贵、祥瑞的象徵。

然而俗语说:「宅前不种桑,宅後不种槐。」,槐字为木鬼所组,一但种错了地方,即是鬼树。老人也说槐树阴气重,容易招鬼,因此除了人家的前院,最容易看到槐树的地方即是坟场。

今天的和兴戏楼是格外的热闹,锣鼓声响震天,屋里屋外都是满山满谷的人,就是想趁着人多混进戏楼里听戏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今天演出的剧目是「锯大缸」。

锯大缸描述死後成为旱魃的王大娘,在百草山一带造成乾旱。她有一口以奸夫屍骨制成的妖缸,用以抵御雷劫。

知晓了此事的观世音,派百草山的地方土地公化为小炉匠去完成砸碎妖缸的任务,但此举令王大娘大怒。於是,观世音派孔宣、白鹦鹉和大鹏金翅鸟率领神兵前往镇压。虽然,王大娘也勾结了金眼豹等妖怪抗拒神兵,最後终仍被歼除。

如春鸣扮演王大娘,头系青色绸子,布衣素装,左手拿着个烟袋子,右手拿着条帕子。一举手一投足,尽显女子的风骚妩媚。

得知自己的缸被砸碎後,王大娘愤怒得现出了原形。

如春鸣下台後,换上一身鲜红色的战袄,头上戴着七星额子,手上拿着女大刀,威风凛凛的再次站到了台上。

如春鸣脚上踩着「跷」,开始了一大段的武戏。

所谓「跷」即是演员在脚上穿上木制的「跷鞋」,用来表现古时女子裹小脚「三寸金莲」的婀娜步态。

踩跷看起来如同现代女子穿的高跟鞋,也像西洋的芭蕾,但脚跟却完全不能落地。且练跷功忌脚腕子不直、弓腿,、撅屁股,要求腰直、脚直、腿直。在这种情况下,走路是其实是不稳的,自然也就表现出了女子裹小脚所追求的那种妖娆身段。

跷功靠的是腰腿功夫,武旦无论是翻打扑跌,还是打出手都得踩跷,那别提有多累人。

但在台上的如春鸣却丝毫不显疲态,动作无一不是稳准狠,媚而不妖。

虽然踩着跷走起来相对容易,站着却是钻心的疼,一开始练要两三个月的功夫才能在跷上站直。

可是如春鸣的表演中却不建他有丝毫痛苦,脸上始终都是妩媚却不至妖娆的美丽笑容。每个动作、每个脚步看起来都相当轻盈,而且非常优美,彷佛是起舞的仙女一样。

王大娘的缸被破,愤而勾结金眼豹等,欲加害土地公。虽然在神仙眼中,那是一口污秽的缸,但对於化成和拔的王大娘而言,那口缸大概就是让她保命的东西了。

锯大缸这出戏的看点是武旦的打戏,内容相当的繁重,却也具相当的可看性,是出相当好看的戏。

整出戏结束,如春鸣在掌声中下了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