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在图书馆读完书之後,枫和男孩都会稍微散个步才各自解散。男孩打工那边不像先前排得那麽紧迫,一个星期总能碰上四五天。
也有一起吃过晚饭,但吃饭过程中男孩根本不说话,更不怎麽顾别人说话,好像吃眼前的食物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情了。像在分析餐点的所有成分,又慢又没什麽动静,看着都一样。加上男孩要控制生活费,吃不了好东西,几次之後枫就放弃了。
最早那一阵子,男孩常常聊天聊到一半、或者笑到一半就发愣,呆头呆脑的运转不过来,最近总算好些。看来几乎不跟别人接触的外星男孩也有受到社交世界感召的一天啊,枫想。
随着日子过去,话题渐渐的深入底层,有时,她可以感受到难以抑制的低落颤动混合在笑声里,即使笑声是这样的爽朗;有时,可以听到信心脆化断裂的声响。枫偶尔会想如果男孩能用发愣後的灿笑扫除这一切就好了,虽然灿笑之後总是沈默。
「要去看最近上映的那部电影吗?看预告片好像蛮精彩的。」
「不好吧,我对那种题材不是很有兴趣。」
「是吗?你上次提到的那个演员有演出喔。」
「我?哪个演员?」
「在书店看到的那个休什麽曼的海报啊。」
「啊,那⋯⋯我应该会喜欢。」
「怎麽了吗?」
「没什麽,我会去的。」
「到时候我可能会再邀几个人。」
说出这句话之後,枫突然发觉这件事隐含的後果,但强压着心跳继续话题。因为两个人单独去看电影什麽的,很可疑啊!
其实第二个选项没有比较好,只是枫开口前那一刻认为如果大家一起出去,跟在场朋友说明白就没有误会了,男孩和他们还可以互相认识。只有两人搞得像幽会似的,如果传出闲言闲语对男孩很不公平,也当不了暗示。他就像木头一样,枫是知道的。就算别人不晓得,也得面对自己因心中投影出陌生眼光而生成的暧昧幻想。当然枫一说出这句话就後悔了。到底需要改变观念的是这个社会还是我啊?枫在心中呐喊。
「嗯,不过我这边没有什麽可以邀的朋友。」
「你来就好,又不是办联谊。」
「是这样吗?好,时间决定之後跟我说吧。」
「嗯,到时候再告诉你时间,你周末都有空对吧?」
「对,除了晚上要上大夜班。」
「等等不对,我还没有你的手机。」
「对耶。你的号码是多少?我直接打给你好了。」
枫心中闪过「任务达成」的音效。虽然没人知道,她的双颊还是一阵灼热,好险男孩没有看见,正忙着输入通讯录呢,一点也不熟悉的样子。
「我帮你吧。」枫说。
「好期待喔,枫的小男朋友。」
「我们⋯⋯没有啦。」
枫和朋友挤在剧院的骑楼下,人群熙熙攘攘,都是要看同一场次的。他们先集合买票,男孩因为调到早班,会晚一点过来。
一群人站着也没事可做,几个女生就拿不认识的人开开玩笑,这时候一个男生加入话题,他笑笑说:「我看这里其他几个女生大他一、两岁就算了,你就不要对人家打什麽如意算盘,把人家整个吃下去⋯⋯」
枫用眼神狠狠刮了过去,那人便吐吐舌头不再说话,枫说:「成熟一点好吗?我可不像你成天尽想那些事。」
众人长「欸」一声,枫吃一记拐子之後自己也笑了出来,这才看到男孩徘徊在人群外围四处张望,赶紧挥手要他过来,他迟疑了一下,才挤开路人靠近他们。
「好险赶上了呢。」
「就是啊!」
看男孩兴奋的样子,原来这孩子喜欢看电影啊?难得有这麽大的反应。顺着入场队伍,他们在男孩抵达前一刻就排到入口,验票的工读生不耐烦的催促他们报上人数。等枫展开票券,一群人便闹哄哄的挤进戏院。
放映厅里乌漆麻黑,不知怎麽的,枫和男孩中间隔了很多人。黑暗中她看男孩神态自在,也就没有动起换座位的念头。没换正好,这部电影塞满特效,肯定要睡着的,到时多尴尬?又或许在电影院里发出轻轻鼾声也怪可爱的?枫想着乱七八糟的事情,不知不觉阖上眼睛。等到回复意识,戏院已经散场大半,只剩等着看彩蛋片段的观众。好在同伴有叫醒她。说实话,枫最後有印象的画面是正片播放前的宣导广告。
「那一个镜头真是太厉害了。」
「我也喜欢那个,转身的特写,看那主角的眼神!」男孩兴奋的挥舞着手中的薯条,一边回顾所有主角出现过的场景。每个从他口中说出的片段都只有零碎的画面,没有连贯的剧情。
电影结束,这群人自然而然的就转移到餐厅,闹哄哄的美式汉堡店。枫想不起究竟是谁提出这个主意,看菜单上的价位,男孩又要拮据一阵子了。她有点懊悔当初没有先告诉朋友们这个情况。虽然男孩没有为难的样子,事实上谁知道呢?或许一开始就不该约男孩出来看电影的⋯⋯
「⋯⋯枫、枫,怎麽都不说话?身体不舒服吗?眉头皱成那样。」
枫被朋友从胡思乱想抓回现实,这一抬头正好对上男孩热切的视线,她下意识半闭双眼看向桌面,开口时嘴角勉强的些许上扬,看上去是微笑的样子。她说:「导演开始拍爆破场面之後我就睡着了,所以後面的情节没什麽印象,找不到插得上话的地方。」
「欸,那不是第一幕吗?亏你还睡得着,轰隆隆这麽大声。」
「有什麽办法?昨天报告做到早上差点交不出去,是说你还先跑去睡觉!」
枫感觉那股视线还在,假装打个哈欠,不想向上看。平常若有人这麽盯着枫,她一定瞪回去。但今天不要,不要挑战,不要在这群人面前,不要在他面前。男孩绝对没有那个意思,他八成不知道这样盯着人看有什麽意涵,枫想。
尴尬的情况直到另一个人称赞主角的身材,男孩的注意力就完全被吸了过去。这顿饭吃得很安静,很安静,看着这群朋友互相嘻闹,嘈杂轰鸣的说话声渐渐融入背景。四周的空气像是倒入了果糖的糖水那般,透明而隐隐翻腾着澄清波动。声音融化,化成一出安静的默剧。所有人的互动以超出视觉感官的姿态模糊展开。
枫常常有这种体验──自己是一个全然的旁观者。不只身处另一个世界,连时光流逝的速度都不一样。突然间,枫想不起今天自己为什麽会跟这群人出门聚餐,也想不起聚餐前做了什麽事。记忆和现实出现逻辑上的落差。该是为了一个重要的人,但那人并不在这里。怎麽会有这种感觉呢?这样想着,枫从背脊打了个寒颤。
现在在面前讲话的那孩子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