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菜肴差不多空了以後,先云便顺手替我收拾了桌上的空盘,放到厨房的流理台。

我还坐在餐桌上,盯着桌面的一点污渍。那是先云刚才吃糖醋排骨时滴落的。

突然,我听见厨房传来流水声,我马上冲到厨房去,只见先云高大的身影就站在流理台前,手里还拿着一块菜瓜布。

看见这一幕,我的心是酸涩的。

我走上前,轻轻夺过他手里的菜瓜布,「你要洗碗?平常都是我洗的耶,换你洗的话,不知道会不会吃到洗碗精?」我笑着打趣,就像往常那样带着一点好奇、一点温柔的语调。

先云紧紧抿着唇,身子依旧轻靠在流理台上,没有想要离开的意思。此刻的我,就站在他的身侧,比我高出许多的他,甚至只要轻轻一伸手,就能把我整个人搂入怀中。

我眨了眨眼睛,「先云,借我过一下呀,你这样我怎麽洗碗?」我听见我的句尾有一丝颤抖。

他由上往下望着我,眼神蕴含着深不见底的情绪。

我的眼睫震颤着,轻轻别开了视线,「先云,借我过……」我的语气竟好像带了一丝哀求。

这一刻,我的心脏是疼的。

「徐馥。」他开口唤我。

我沉默,没有回应。但我能感觉到自己在颤抖,全身的细胞都在咆哮,想要逃离这个男人。

但我心里不想。我不想要离开他。

「我想……我现在道歉,应该也没用了吧?」他问着。

我握着菜瓜布的力道紧了几分,里头有剩余的泡沫渗了出来,轻轻包围着我的手。

「但我除了这句话,也没有别的可说。」他的语气带着深深的歉疚,「对不起,徐馥。」

我的眼眶热了,但我假装什麽也没听见,「好吧!既然今天你想要洗碗,那就让你洗吧!要是被我发现没洗乾净,我就罚你三天不能吃晚饭!」我努力挤出一抹笑,然後把菜瓜布塞进他的手里。

他没有接下,菜瓜布直接滚落到地板上。

「徐馥。」他再一次唤我。

我只是盯着地板上的菜瓜布,这瞬间有好多情绪涌了上来。我的眼泪缓缓流下,突然感到一股深深的悲哀。

我都决定当作什麽事都没发生了,他为什麽要这样?

像以前那样生活……难道不好吗?

「你是为了什麽道歉?」我的语调颤抖着,缓缓抬起眼来,「是为了你强迫我、还是为了你心里没有我?」

他身形震了震,愕然地盯着我。

「这些,我根本就不在意……何况,在意了又怎麽样?」我一字一字,咬字清晰,「我只想跟你好好生活——先云,你难道不知道我爱你吗?」

何先云的目光变得深邃难辨。

我们就这样,陷入了一阵沉默。

终於,他开口了:「我知道了,徐馥。」

我垂下眼睑,这才发现自己不晓得什麽时候,已经与他挪开了半步的距离,就像身体的一种本能反应。

「终归是我对不起你。无论是昨晚的事,或是……总之,我亏欠你的,太多太多。」他语带保留,我却听得很分明,「……我发誓,同样的事情,不会发生第二次。」

我心里清楚,他指的是昨晚那场恶梦。我别开目光,心脏又开始隐隐作痛。

我的目光落在他搭在流理台上的那只手,只见他握紧了拳头,语气里尽是歉疚:「徐馥,我能给你的很有限,但我承诺你,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尊重你、珍惜你。」

我呼吸一滞,愣愣地望着他。

「我会珍惜你,就像我最重要的家人一样。」

这样的承诺……我的眼泪重新涌上眼眶,这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喜还是悲。

突然,他蹲下身,捡起地板上那块菜瓜布。我不明所以,只是静静地望着,眼泪还在悄悄地滴落。

然後他伸手来牵我的手,我像是被电了一下,整个人往後退了一大步。

他没有说什麽,只是重新走近我、重新牵起我的手。

我的手正在无法控制地颤抖,我紧紧盯着我与他交叠的手,一瞬间快要忘了呼吸——我能听见自己的心脏因为恐惧而飞快地跳动。

他的触碰很轻,只是将菜瓜布放进我的手心里,接着很快地收回了手。

「你想要什麽生活,我都陪你。」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有眼泪不停地掉落,温热地擦过我的肌肤。

「那本《PrideandPrejudice》,」他开口,「就在我书房,那个上锁的抽屉里。」

我睁圆了眼,愕然地盯着他。

他突然朝我露出一抹温润的笑容,就像往常每一个笑容。

我想告诉他,他不需要做到这种程度……

我根本没有怨过他——所以,他真的不必做到这种程度。他不必弥补任何事,我不在乎的。

但我说不出口。因为我知道,要是连亏欠与弥补这样的关系都没了,我们就真的结束了。

他给了我最有价值的承诺,说要尊重我、珍惜我。如果我连这样的承诺都拒绝了,那这段婚姻还剩下什麽?

——而我,不想离开他。现在还不想。

「你想要知道什麽,我都告诉你、你想要什麽生活,我都陪你过——」他说,「只要你不再伤心。」

只要我不再伤心……只要我不再伤心……我心中反覆呢喃这句话。

先云,你知道吗?我不再伤心的唯一方法,只有一个。

那就是——你爱我。

但我知道,这已经不可能了……

毕竟,你对我的歉疚,已经是我唯一能留住你的理由了。

如果我要求你爱我,你是不是会直接离我而去呢?因为你根本做不到。

若是如此,那我也只能退让了。

只要你不离开我,那就好了。

只要你不离开我,我就可以假装不再伤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