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餘光》(完) — 11.不著痕跡

结束课堂後，我骑上自己的摩托车，驶向家里附近的黄昏市场。

我走在各种气味混杂的市场里，心绪始终有点沉闷。黄昏市场里的人潮不多，但我还是感觉绑手绑脚的。以前来逛市场的时候我从不会有这种别扭的感觉，像是排斥人群的呼吸与声音。

我抬起头来，望着被各种花俏布棚剪碎的天空，正透着一股淡淡的橘黄，像有一层油光浮在天际。

突然有人撞到我的肩侧，我缩了缩脖子，赶紧回神，退到一边去，莫名地感觉一阵心慌。

有小贩见我靠近了，笑着向我说道：「妹妹，来买菜啊？来来来，我这里的菜还新鲜得很！要不要挑几把回去？」

我颔首，慢慢走到小贩前面，看见一颗高丽菜长得还不错，下意识就想去摸摸那颗高丽菜。

然而，我伸出手的同时，却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颤抖着。

我不着痕迹地把手背到身後，露出一抹笑容，向着卖菜的大叔说道：「我就要这颗了。」

一路逛完整座黄昏市场，我手上提了几袋水果和菜肉。

再次抬起头来，天空已经染上了淡紫色，刚才那层油光一般的橘黄已然消逝无踪。

我坐在餐桌上，面前是刚煮好的饭菜。

炒高丽菜、糖醋排骨、一碗蒸蛋，还有一锅萝卜汤，三菜一汤。虽然朴素，不过只有两个人吃，应该算很丰盛了。我又装了两碗白饭，一碗放在自己面前，一碗则是摆在我的对面。

而此刻的我，手撑在下巴处，静静地等待。

像是陷入了无边的沉默，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我一个人，我始终维持同样的动作，连目光都没有挪动过半分，只是直直盯着对面的那碗白饭。

这一瞬，我的脑袋是空白的，什麽都懒得去想，就只是这样呆呆地坐着、盯着。

菜肴的气味在鼻子里化开来，我似乎已经适应了这些味道，糖醋排骨的甜腻、高丽菜的鲜甜、萝卜汤的浓郁香气……这些，逐渐在我鼻腔里变得平淡无奇。

不晓得等待了多久，我听见玄关处传来解锁的声音。这瞬间，我的脖子轻轻缩了一下——除此之外，我的动作没有改变半分。

我听见脚步声在客厅响起，由远至近，越来越靠近我。

我轻轻闭起双眸，深吸了一口气，然後慢慢地张开眼睛——就在我张眼的同时，何先云恰巧踏进来了。我能感觉到他的气息。

我把脸转向他，对他露出一抹笑容，「今天回来得比较晚喔。」

他的神情是震惊的，瞳孔震了震，然後他别开目光，垂下眼睑，没有说话。

我依旧笑着，「干嘛愣在那里？赶快去洗手来吃饭呀，菜都快凉了。」

「徐馥……」他重新迎上我的目光，我感觉我的後颈麻了一片。

我没有理会他的叫唤，加深了笑意，「快点，我肚子很饿了，就在等你吃饭。」

他身形一滞，把头别到一边，像是迟疑了半晌，才走到厨房的流理台，冲了冲自己的手。

坐到餐桌上，他的神情里不再有震惊，却好似有一丝无措的茫然。

我看他始终不动筷，扬起一抹笑，「那我们开动吧？」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温柔，就像平常那样。

何先云拿起筷子，皱起眉头，停了半晌，才开始伸手去夹菜。我也开始扒饭，慢慢地吃着。

突然，一块排骨掉进我的碗里。我一愣，抬起眼来，只见先云的筷子正停在我的面前。

「多吃点，你最近瘦了。」他的声音也像平常那样，不高不低。

但他的目光，始终不在我的脸上，像是心虚，又像是歉疚。

我笑了笑，「谢谢，还是先云你对我最好了！」

听见这句话，先云的身子突然一震，他面色苍白地望向我。

我歪头，微笑问道：「怎麽了吗？」

「徐馥，我——」「噢，我怎麽忘了呢？」我打断他，笑盈盈地说着：「你前几天说过想吃鱼的。」

他愣然地看着我。

我夹了一口饭送入口中，嚼了几下，咽下後才娓娓地说道：「抱歉呀，今天早上有家教课，来不及去逛市场，黄昏市场没有新鲜的鱼……明天吧？明天我早上没课，我可以去逛早上的市场，一定会有新鲜又好吃的鱼。先云，你想吃什麽鱼？」

先云的眼神是沉痛的，我不着痕迹地挪开目光，开始专心地扒饭。

接着，我听见他轻叹了一口气，然後开口：「徐馥，如果你骂我……我或许还会比较好受。」

我心一揪，没有答话，眼眶却有些湿了。我忍住泪意，略略抬眼。

只见他已经没再看我，而是动着筷子，很快地吃着碗里的饭菜。

「既然什麽鱼都可以，那我就随便挑罗。」我露出灿烂的笑容，伸手去夹了一点高丽菜，放入先云的碗中，「反正什麽鱼你都喜欢吃，对吧？」

先云盯着我，动了动嘴唇，好像想说些什麽，但终究没有说出口。

最後，他垂下了眼睫，不再看我，也没再和我搭话，只是静静地吃着饭。

我望着他的模样、那个我所深爱的男人的模样……就这样吧，我想着。就这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