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和自己相遇 — 五、真正醜陋的人，是我(2)
上课钟声响，裴育瑾步出厕所，在靠近出口的前一刻，两人交谈的声音传来，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聆听起对方的对话。
促使他停下的不是其他，而是因为他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你说那一年级的学弟？」
「对啊，好像姓裴……裴育瑾？」男生带笑的嗓音传来，「你不是觉得学校男生很无趣吗？要不要试试那一年级的，听说跟他告白的女生下场都不是很好。」
「装的吧。怎麽可能那麽清高，任何女生都接近不了他？难不成他对男生比较有兴趣？」她笑了笑，「不过被你一说我还真有点兴趣，刚好他脸是我的菜。」
「所以要不要试试？阿志他们都在打赌你出手能不能钓到他。」
「赌多少？」
「要赌当然赌大，看你能让他做到那步。」
「成交。」
他的眼神空洞，当声音逐渐远去後，他回过神，自嘲的笑了。
原来自己有这麽大的能耐，可以成为别人赌局里的主角。
无所谓吧。
这一瞬，他眼里的温度骤降，取而代之的冷酷浮现。
当外头变得安静後，他走出厕所，打开水龙，冰凉的水浇淋在手心，他失神的望着那流动的清明的水，任由凉意从掌心蔓延至全身。
他紧抿住下唇，忽然将水龙头转紧，越转越紧，几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纷乱的思绪窜入脑海，脑门隐隐作痛着，他用力的咬紧自己的下唇，铁锈味从口中侵入，一个念头清晰的浮现在他脑海，同时，他松开了手。
当初，母亲不该独自离去，而该带走他的。这样，他就不会发现这世界这麽肮脏。
他自嘲的扯起唇，下秒，心里又马上否决了後话。
也许根本不是世界肮脏，而是他看见的世界就是这麽肮脏。
而他，一直存在的就是这样的世界。
放学时间，列队的人群中，他一眼就看见那抹在人群中熟悉的身影。
有一瞬间，他想靠近，仅仅一瞬的念头，仍旧没有付诸行动。
廖韬的视线顺着他往前看，斑马线对面的红灯亮起，两人停下脚步，廖韬忽然问道，「我很好奇，为什麽你刚刚说和她不可能之後，後面还说了不可以？」
裴育瑾的视线落在身旁的人身上，第一时间马上就会意对方是在说稍早的事。
「我相信不了别人，更相信不了我自己。」他的视线落在对面走远的背影，从她和旁人交谈的侧脸能看出她正灿烂的笑着，夺目的笑容映入眼，他的眼神增添了幽暗，「她是我最不能伤害的一个人。」
绿灯亮起，队伍开始迈开脚步，俩人也小步的移动着。
「那如果有天，于诺告诉你，她对你抱持不同的感情，你也是能维持这样的态度吗？」
他猛然顿下脚步，後方的人撞上他，他无暇在意，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否决了廖韬的话。
「不可能，也不可以。」
对於裴育瑾过大的反应，两人都怔住了。
裴育瑾吐出一口气，就像没事般继续迈开脚步，廖韬也维持着相同的步伐。
「我看见了，你的弱点。」
一丝恼怒涌上心头，他握紧了背带，压低了自己的声音，「……闭嘴。」
「既然不能碰，如果有天她和别的男生在一起呢？」
无人知晓的是，这一瞬，裴育瑾的眼中闪烁而过的情绪。
呼吸一滞，半晌後，他吐出了一句很轻、很轻的回答。
「……她喜欢就好了。」他目光黯然，又再一次的复诵了一次自己的话，「嗯，她喜欢，就好了。」
道路上的机车引擎声、指挥交通的志工的口哨声、人群的谈话声充斥在四周。
在这片吵杂内，他飘渺的嗓音显得如此寂寥和另类。
如同她。
在他的世界中，她是最违和的存在。
纯粹、纯净，是她眼里的东西。但他眼里所看见，都是人类丑陋的一面。
于诺是他所处的世界中，未被污染的、最纯净的一个存在。
如果参杂了任何虚假的感情，只会污蔑这样的纯净。
所以，不能、也不可以。
几日过後，来到了假日。不安的种子，正蠢蠢欲动着，逐渐扩大。
裴育瑾打开房门，一如平常的想外出解决自己的三餐，但经过于诺房间时，发现她的房门虚掩，他停下脚步，想带上房门，手碰触到握把，锺育佳和于诺的对谈话从里头传来，他抽了一口气，注意力落在她们的对话上。
「诺诺，你会想爸爸和沄沄吗？」
「嗯，很想。」
「那你……不想回去见他们吗？」锺育佳握了握于诺的手，「当初你选择跟着我待在这个对你可以说是陌生的家庭，这样的选择，我一直很担心对你来说是不是太勉强了……。」
裴育瑾垂下眼，目光落在门把上手，始终没有真正握紧门把，只是轻放在上头。
她，现在已经要离开了吗？
有几秒的时间，他的脑子几近空白。但当回过神後，他扯唇。
但是她，本来就不是属於他世界的人。
他的世界里，始终只有他自己。
思绪至此，他松开了手，没有停留，放轻自己的步伐，就这麽远离了她的房门口。
同时，也错过了于诺的回答和两人接下来的对话。
「爸爸有于沄陪着，我陪着妈妈，这样刚刚好啊。虽然我没办法和叔叔太亲近，但是他对我也很客气，我觉得这样很好了。最重要的是，我尊重你的选择。」思及另一抹身影，她的音量也变的小声，「这里，也很好。」
锺育佳感慨的叹了口气，「你从小就这麽懂事。」顿了一会，她问，「你和育瑾相处的还好吗？」
「他是个很好的人，也对我很好。」她顿了顿，犹豫的说，「只是……虽然我们同班过，也一起生活了这麽多年了……看起来好像距离的很近，但是又好像无法真正的靠近他。」
看到女儿失落的表情，锺育佳不禁怔住了。
「你很在意？」
「有一点。」于诺无奈的笑了，「没办法不在意。」
一个念头窜入锺育佳脑内。正值青春期的男女，除了同住在一起还年龄相仿。没有血缘关系又没有实质的名份关系，长久以来，难免不会产生什麽情愫。
锺育佳轻叹了一口气，握紧了于诺的手。
「育瑾这孩子不轻易和人交心。你看看啊，这麽多年了，他连一次都没有和我们坐在同一张餐桌上。他心里的墙太严密了，要走进他的心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她轻轻一笑，温柔的拍了拍于诺的头安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