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逆水寒．一生一世一雙人 — 一生一世一雙人．下
回到汴京之後，我马上赶到勾栏瓦肆，却没想到阿沁竟然比我先到！
「阿沁！你怎麽比我还先到？盈玉符拿到了？」看到檀沁脸色苍白，我惊讶地叫出声：「啊！你……受伤了？」
她摇摇头，「一点小伤，不妨事！你猜我打听到什麽？盈玉楼是玉阙山庄的家业，盈玉楼楼主正是折玉公子。」
「折玉公子？」我吃惊，「就是咱们在沧洲见过的那位？」
「是啊……」檀沁哑然失笑，有点无语，「早知如此，那时就不该那麽威风地找他麻烦，这会又要低声下气去求人。」
「他不是越长风的朋友吗？这个忙会愿意帮吧？」我尝试往好的方向想。
「我听长风哥哥说，他们倒更像是亦敌亦友的关系？」檀沁有点无可奈何，「不管怎麽样，先进去再说，一会你跟着我就好，切口我都打听好了，你只管送上花便是。」
我也没有别的念头，跟着她走到门前，与那比我们矮上一个头的门童对话。
「两位看着面生，是头一回来咱们赌坊吧，上里头赌一局？」门童赔笑说道，脸上是与年龄不符的成熟。
檀沁严肃作揖：「手中无银，来借灯火。」
门童正色拱手，「灯中无油，长夜难明。」
她奉上盈玉符，「有花有玉，敬神敬佛。」
闻言我连忙交上一直藏好的秋英。
门童道：「原来是两位朋友，咱们盈玉楼的规矩都知道吧？」
檀沁爽朗一笑，「门儿清，不必盘道。」
「进了盈玉楼，就各凭本事了。两位，请！」门童点点头，将门打开。
走进盈玉楼後，我四处打量，「这里看上去，倒和别处青楼没什麽两样。」
「这儿的人都是厉害角色，小心点为好。」檀沁沉吟，「那些伶人和小倌应该知道内情，咱们分头开行，想办法套套他们的话，打听出折玉公子在哪。」
我有些不懂，挠挠头，「这该怎麽打听？他们会说吗？」
檀沁歪头看着我：「看你年纪也不小了，连哄男人开心都不会吗？别害羞，拿出本事来！」
说罢她又转身离开去了，我有点难为情……哄男人开心？到底是要怎麽做……从前哄师兄好像也哄有送吃的给他……
此时，旁边来了一个人。
「这位姑娘好像似曾相识。」他勾唇，总让人觉得有些玩世不恭。
我努力思考在甜水巷时听到姑娘的对话：「我也好像看过这位哥哥呢。」
「看你衣裳单薄，是不是很冷啊。」他向前踏了一步。
这这这——我有些不知所措，总不能答他想要个温暖的怀抱吧！但是又想起阿沁的话……我转念一想，小心翼翼答他：「还好，我能挺住！」
「喂！快过来！」男子正想说话，檀沁忽然朝着我大叫，我向他赔笑离开，「失陪……」
「那等姑娘得空了再找在下。」男子笑笑，一脸毫不在意。
檀沁打趣我，「看你如鱼得水的，很懂男人心嘛！」
「我……」
「不取笑你了，」她蓦地正色，「我看到那几个折玉公子的跟班了，他们进了楼上那间屋子，我猜他就在那儿，跟我来！」
檀沁不分由说便先行一步，我跟着她走上楼梯，向右转，有间大房外站着两位打手。
察觉到我们的到来，其中一位打手严厉喊道：「什麽人？」
「我是今天的嬴家，来见楼主。」檀沁大言不惭，说得像真有其事。
打手皱眉，「赌局还没开，哪来的嬴家，我看你是来闹事的！」
他伸手便朝檀沁打起来，却没过两招，突然从房中从来折玉公子的声音。
「门外可是沧洲那个小丫头？让她进来。」
我与檀沁走了进去，看到折玉公子优雅地坐在中间的大椅子上，身旁站着他的两个护卫。
「你还在找他？真是锲而不舍……」折玉公子饶有趣味地看着檀沁，「若让你知道了这三年是一场空，你该如何自处？」
檀沁蹙眉：「什麽意思？」
「小丫头，你被骗了。这几年，越长风从未去过岭南，没去过武夷，就连前几天杭州之事都是骗你的，他引你在江湖上奔走，只是拿你消遣……他在耍你！」
「不，不可能……你怎麽会知道杭州的事？」檀沁有些不安，她为此辩解，「那些信分明是他写的，那些事也只有他知道，怎会有假？这些你是从哪听来的？」
折玉公子轻叹了一口气，「沧洲回来後，我就派人去探他的消息了，他借口去峙南试剑，其实是去关中杀天都四怪。」
「关中？那不是……」檀沁忽然想到了什麽，脸色变得苍白，「长风哥哥，原来你……」
我有些担忧地看着她，「阿沁，怎麽了？」
没等她回答我，此时有位打手走了进来，我认得，那是沧洲所见的那位头领。
「公子，查到了……」那头领走到折玉公子的身边，附耳将消息告之於他。
折玉公子扬眉：「原来你是关中檀家人。」
檀沁忍泪，通红的眼眶让我有点心疼，「害我家人的原来是天都四怪！为什麽……我们檀家与他们并无恩怨！」
「阿沁，你是说……」我吃惊，「他是去为你复仇了？所以才瞒着你？」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们檀家当年凭着一手雕金技艺，富甲关中，招致杀身之祸，有何奇怪？越长风这些年清理的可不止他们四个。」折玉公子似乎对此见怪不怪。
檀沁咬牙，「天都四怪绝对奈何不了长风哥哥，究竟发生了何事？你是不是已经知道了？」
折玉公子淡淡地说：「越长风待你不薄，我既然与他相识一场，他不希望你知道的事，我也不该告诉你。」
檀沁抹了抹眼睛，奉上纹银，「我知道你的规矩，这儿有九万纹银，我和你赌！」
折玉公子扬眉，「这点钱还不够上我的赌桌，你回去吧。你不是那个人的对手，我是为了你好。」
「不！」檀沁两眼通红，「我说过，没有什麽能阻止我找到他！」
一句毕，檀沁猛地发起了攻势！
「小丫头，本想保护你，你怎麽一点也不识好？两年前，越长风料理了天都四怪後，去见了阴山剑尹啸天，尔後负伤离开，生死不明。」折玉公子以手迎剑，淡淡地说道，「依我看，尹啸天还不足以伤他那麽重。这事我会继续查，你就在这儿等着吧。」
檀沁潸然落下泪来，「长风哥哥，对不起，阿沁、阿沁现在才明白。」她忍住哭，抬头看着折玉公子认真的问，「尹啸天，他在哪？」
他显然有些不可思议，「你还是要去？罢了，我听说这几日他在好水川游荡，如果执意要去，多叫上几个朋友吧，凭你们，是打不过他的。」他再一次叹气，「赔本的生意我刚才已经做了一桩了，这个忙，恕我不能帮了。」
「阿月姑娘，我们走。」檀沁毅然向折玉公子抱拳道别，「告辞。」
「要看你这丫头去送死，我竟然有点舍不得。」折玉公子悠悠叹气，「希望越长风还活着，不然负了你这份情意。」
檀沁也不多说什麽，径直离开，「阿沁！」我深深地看了折玉公子一眼，抱拳，接着马上随她出门。
在盈玉楼外，檀沁自己一个静静地站着，在勾栏瓦肆热闹的人海之中，那单薄的身影显得孤立无援。
我走上前，想安慰她，「阿沁……你等等！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乱，可是你别冲动，那人既然能伤了你师父，光凭咱们两个胜算不大，我在江湖上有些朋友，我找他们帮忙！」
「你放心，我不会那麽傻，我去好水川先找到尹啸天，盯住他，再找机会下手！」檀沁朝着我轻笑一声。
「嗯！千万要等我找帮手来，别轻举妄动！」虽然仍是有些担忧，但尽快找到帮手，无异是对阿沁最有效的帮助。
在找到帮手之後，我马上赶到好水川，在快到那边的同时，听到有人大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我很心急，飞身上前，刚好看到阿沁脆弱的身影从眼前飞过，重重地摔在地上！
「阿沁！」由不得我有担心的时间，那边的大汉——尹啸天便朝着我的方向冲过来，我与江湖朋友一起以最快的攻势击杀他後，冲到檀沁身边扶起她，为她疗伤。
一刻钟後，她渐渐苏醒过来。
我有点生气，不知道心疼她被打成这样，还是懊恼自己竟敢放任她自己一个乱来！「阿沁！不是说了要等我来吗？你还好吗？」
檀沁逐渐清醒过来，看看尹啸天的屍体怔怔出神，又转过头来，看向远方的沙漠，眼神空洞。
「怎麽不说话？」看到她这个样子，我也气不来了，关切地问道，「不是说好的，等我来吗！你师父呢？知道他在哪儿了吗？」
檀沁愣愣地点头：「嗯……」
「在哪？」
「你能陪我去一趟谪仙岛吗？曲河星传信给我，说长风哥哥有东西给我。」檀沁轻声说。
「谪仙岛？曲河星？那个在杭州上碰到的女人？」我有些摸不着头脑，小声嘟嚷：「哦……你要去哪，我只管陪着你便是了。」
到了谪仙岛，刚好黑夜降临，暴雨倾至。
「阿沁，这就是谪仙岛了，你要找谁？」我疑惑地问道。
檀沁自言自语似的，「渡口……杨襄。」
我随她走到渡口，看到一位老伯，他看到檀沁，叹息：「檀姑娘，你到底还是来了，真不愿看到你啊。」
「这位大伯，你为何这麽说话？」我皱眉。
「你……认识我？」檀沁看似有点惊讶。
「这会姑娘怕是会错了我的意思。」杨襄看向檀沁，「越大侠将东西托付给我之时曾说，希望檀沁永远不要来此。若是要来，就越晚越好，越晚，说明你这些年过得越平安喜乐。」
「檀姑娘，越大侠说，你也许要过上十几年才会来，可到如今，才三年，这麽短的时间，你要走到这里，一定过得很苦吧？越大侠不希望看到，我也不希望看到。」
檀沁潸然落泪：「不，我还是来得太迟了……」
杨襄叹息，「既然来了，那东西我就物归原主，檀姑娘，请收下。」
杨老伯从身後拿出了一把剑，交给了檀沁。
看到檀沁郑重地接过一柄剑，我有些好奇，「他给了你一柄剑？这又是什麽约定？」忍不住偷笑，「你是不是又不敢看信啦？要不要我帮你？」
檀沁轻摩剑柄，那温柔的模样似乎在摸着世上最美好的东西，「不，这次我要自己看……认真的看……」她转头看向我，淡淡一笑，「我听说谪仙岛的酒最好，你能寻上一坛同我一起饮吗？」
「好！你等着，我去给你挑上一坛最好的！」
我几乎在谪仙岛跑了一个圈才找到那为酒商，买了一坛闻起来最好的酒，赶回到渡口，没想到只剩杨襄一人。
「杨老伯？檀姑娘呢？」我奇怪。
杨襄缓缓道：「她说想一个人走走，让她静静也好。知道了这样的事情後，她一时难以接受吧……」
「难以接受？到底发生了什麽？」我非常不解，「越长风还是在信中说不要找他？」
「檀姑娘再也找不到他了，越长风，早就不在人世了。」
「什麽？！」我惊讶极了！阿沁找了他三年，一直寻不了，原来是因为……「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阿沁呢？她也知道了吗？」
杨襄点头：「她去找尹啸天的时候，曲姑娘心急如焚，情急之下，便写信将一切告诉了她。本想拦住她，谁知却让她复仇心更切……所幸没事，不然岂不是辜负了越大侠的一番苦心？」
「是啊，阿沁就是这样的人，如果我没有及时赶到，说不定……」我为阿沁感到悲伤，「不过此事与曲姑娘有何关系？」
「三年前，曲姑娘带着满身是血的越大侠来了谪仙岛，那时他被尹啸天暗算，毒已入骨，药石无灵了。他倒坦然，只是对檀姑娘割舍不下。说那个孩子如果知道了，一定会奋不顾身为他复仇，那样，无异於去白白送死。」
「他不能让檀姑娘知道这件事，所以写下了十七封信，在那几天里，布好了这个局，托付给了曲姑娘，这些信分别在什麽时机，出现在哪里，好让檀姑娘『不经意地』找到。」
我惊讶极了！「你是说……这些都是越长风自己设想估量的？猜到阿沁为了找他，会做何反应，提前布局了这一切？」
杨襄点头：「他隐藏了这个自己死去的秘密，又让曲姑娘在江湖上留下他的踪迹，让檀姑娘深信不疑，日日寻觅。他将武功突破的关要都写在了信里，故意给她设置了许多磨难考验，若有一天她终将发现这个秘密，但至少那时的她已经能保护自己，足能和尹啸天抗衡。」
「但他更希望，这些难题能吓退她，难倒她，久而久之，就忘了他。这一生，檀姑娘就不必再管什麽复仇，也许能过得平安自在。」
「想不到长风大侠为了保护阿沁，这样用心良苦……」一时无言，但是，此时不是我该忧伤的时刻，「阿沁知道这些，会很难过吧，我去陪陪她……」
告别了杨襄老伯，我到处寻找檀沁，走到一处地方之时，忽然从空中飞来一封信。
我伸手接过，好奇之下打开了信，没想到竟是长风大侠的字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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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沁
你过得好吗？如今踏雪应无痕罢？
原谅我用这样的方式教你这一切，你出师了，希望拂雪剑能陪你对抗这江湖险恶。
当年，你爹说将世上最珍贵的宝贝托付给我，他没说错。
不能照顾你一辈子，是我失约了。
保护好自己，你是最勇敢坚强的孩子，是我的阿沁。
长风
「这长风大侠的信，怎麽会在这里……」我心里极为不安，「阿沁她……」
不行！我得马上找到她！
「阿沁！你在哪？！」
「阿沁——你在吗——」
我跑到山崖边也没有看到阿沁的身影，「信是从这个方向飘过来的，这里没有，那应该在……」我抬头看向高处的吟风崖，心里的不安感越发强烈。「不，阿沁不会有事的，赶紧上去找到她。」
好不容易上到吟风崖顶，却没有看到檀沁，只有看到曲河星，「她怎麽在这里？」
我走上前，问她：「曲姑娘，你怎麽也在这儿……你看到阿沁了吗？」
曲河星看着远处的旋涡出神，「我想来劝她，可是却来晚了一步，眼睁睁看着她……」
「你是说……」我的脸色瞬间惨白，这实在让我不可置信！「不，阿沁不会的！她不会的！」
曲河星惨笑，「长风，你花了那麽多心思想保护那个孩子，却还是拦不住她。」
我看着她，怔怔落泪，「原来这一切……都是想保护阿沁的骗局，她这几年历尽艰辛，可兜兜转转，结局却未有改变……」
「我们原本都以为她会用上至少十一年的时间才会做到这一切，这麽长的年岁里，那些人，那些事足够让她成长，面对她的仇恨和他的生死。」曲河星说，「可他实在是低估了她爱他的勇气和决心，檀沁说得没有错，她比我勇敢，比我配得上他。跨越万水千山，穿破一切桎梏，只为同他在一起，唯有她能做到。」
我们看向远方，良久无言。
「她……留下了这个，我想是给你的吧。」曲河星把一封信交给了我，犹豫片刻，又给了我一幅画，「还有这副画，长风死的时候，我存了私心，不愿让她知道。不过已经不重要了，他的心……檀沁一定都明白吧。」
「我该走了，告辞。」她欠身，离去。
我目送她离开，尔後手略颤抖，打开了阿沁留下的信。
对不起，要不告而别了。
我好不容易才追上他，这一次，不能让他再抛下我。
万水千山，天上地下，我只有他一个。
历历红尘，浩浩江湖，他也只有我一个。
我舍不得他寂寞，
我要与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谢谢你这一路给我勇气和力量，
这个指环留给你，那个一生一世的人，
你也要找到。
檀沁
我打开了曲河星交给我的……越长风的遗物。
那是一幅画。
画上是一男一女。
桃花林中，她坐在他的肩上，笑得开怀，伸手接着树上落下的花瓣，他手执一串葫芦糖，脸上是宠溺的笑容。
是年轻的越长风，是幼年的檀沁。
我轻轻抹走画上的尘，当我抹清尘埃之时，画却化为一片片碎页，随风飞扬而去。
「阿沁……你终於找到你的长风哥哥，以後再也不要和他分开了……」
远处，鸟儿在吟风崖上掠过，飞向更高的天际。
长相思，永相随。一生一世，情深不悔。
在阿沁交给我的戒指上，写着遇见两字——
「遇见你，是我，今生，最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