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早朝才结束,南宫玺正准备上马返家,穆老爷轻声叫住了他。

「那个,女、女婿啊!借一步说话?」

穆老爷畏首畏尾地,老迈的身躯驼着背脊,领着南宫玺转入一旁小巷,特意避开众人耳目。

来到小巷里,他还探头朝巷口先看了看,确定「隔巷无耳」之後,才面对着南宫玺支支唔唔起来。

「那个……就是……这、怎、怎麽说……我的意思是……」

南宫玺看着眼前腰脊挺也挺不直,头也不敢抬起正视他的耆老,微微扬起唇角,轻声帮他做了思绪的整理。

「岳父大人,您两位女儿现在都在我的府上,您是要我带她们回去探亲、陪陪您老人家?还是要我将她们毁屍灭口,以保您的晚节?」

南客玺的直言不讳,令一向胆小怕事的穆老爷无所避形,只能面对他,回答他:

「也、也不致於要毁屍减口,那个……月诗还好吗?」

这不问还好,一问,南宫玺火气都上来了。

「岳父大人,您刚没听清楚我说的话吗?您有『两个』女儿,怎麽您只问月诗,就不问问月华好不好呢?」她明明也是穆家亲生,怎麽家人待她各个像是从外头把她领回家养似的。

「我……我、月华自小外向又独立,比较不需要人操心……」

「那叫关心!」他皱眉截断穆老爷的藉口。

「唉……是、是是,那月华……月华在您府上过得如何?」穆老爷知道再辩下去,只会惹怒这

没有敬老尊贤血统的南宫大人,他赶忙按着他的意思开口问问。

「哼!」南宫玺自鼻腔重重哼了口气。

「我能怎麽待她?她可是把我新娘换掉的罪人呐!」

出乎意料的答案,让穆老爷惊得目瞪口呆。

「罪、罪人?可是我看女婿您待她……待她挺好,不是还为、为我没问候她而发怒吗?」

南宫玺牵起一抹冷笑,双眼里可不见一丁点之前帮穆月华出气时所流露的心疼之情,只听他轻声说着令人发寒的回答:

「这是两码子事,我只是在想,何时杀了这个人,对我比较有益处而已。」他朝穆老爷逼近一步。

「怎麽?岳父大人,有没有想赶快把两个女儿救回去?」

穆老爷看着他冷厉的样貌,不敢不当真。南客玺是出了名的为达目的,可以六亲不认的人,他一点都不觉得他只是在吓唬吓唬他而已。

穆老爷抓着南宫玺的袖袍,恳求道:

「女婿,我、我求求你,别、别伤了月诗啊!她、她原本该是你的娘子,求你至少也看在这是皇上赐的缘份上,大不了……大不了把新娘换过来就是,别、别伤了月诗……」

南宫玺的拳头悄悄握紧,他轻声再问一句:

「那,月华呢?」

穆老爷先是一愣,尔後,稍稍避开了他的眼目,回道:

「她、她这傻孩子,一开始就出那个什麽馊主意……要不是她的馊主意,今日也不会有这样的局面……」

所以说,怪来怪去,就是月华的错罗?帮着她姊姊顶着凤冠嫁到风评不佳的南宫家,是她活该是她笨!若他心一横要上告皇帝,也是她死有余辜!而那个小笨蛋却还在为明显有不良企图的姊姊担心着失踪的大武哥要上哪儿找回来给她!

拳头握紧了後再次放松,南宫玺暗自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心中波涛汹涌的怒火後,再问:

「可,还有那个叫大武的呢?」他一双像鹰隼紧盯猎物般的眼,非常仔细地看着穆老爷的反应。

「大、大武……啊,他、他的话,女婿,你别担心。他这一趟做生意去,这麽久回不来,肯定是遭遇到了什麽不测,我知道月诗心系於他,还去找你帮忙,但不要紧!他许久未归,八成也归不了了,只要月诗留在您身边一阵子,女人嘛!还是需要一个安定的住所,她肯定会改变心意……会好好服伺你……」

哼!这个穆老爷,倒是把他跟穆月诗的好事都想透了,至於那个大武和他的月华,只要不碍着他们继续後半辈子的清福即可,是死是生,他皆无要无紧。

但这老家伙的脸上,除了慌张和害怕之外,倒是没瞧出什麽异样……

南宫玺暗自在心里头琢磨了下。

「行了,人头要不要落地,我再好好想想,你先在这巷里待着,我先回府後,你再出巷,免得遭人议论。」他身子转过去後覆又转回头来,对着穆老爷说:

「兴许你这令人看不过去的偏心,反倒让我能好做事些。」

语毕,他乘上马车,扬长而去。

穆老爷呆望巷口,刚刚南宫玺那句「好做事些」令他费解。

他是打算做什麽事吗?

在巷口望着南宫玺离去的背影,隐约似乎看到一抹飞快闪过的人影在马车後头,但已是自顾不暇的穆老爷无法细想,只能按掌握穆家生杀大权的南宫玺的话,在巷里呆了好一阵子,才慢步离去。

唉,这世道,真是好难生存,连嫁个女儿,都要老命给押了上。

南宫玺自朝廷风尘仆仆地一回来,忙着在书房里抄写诗书的穆月华还未赶得及前去迎接,倒是穆月诗已然迎在大门口。

「南宫大人,您回来啦!先喝口凉茶。」她端上一杯凉茶,走近南宫玺。

南宫玺斜睨了眼她的全身上下,茶没接过,倒是先开口评点了她今儿个的打扮。

「我大武哥还没找着呢!你却穿得像有喜事一样?」

奼紫嫣红的容颜、特意梳画的娥眉,南宫玺在她微微惊讶的表情下,还伸手摘下了一个金钗。

「这不是我送给月华的钗子吗?」她还常揣在胸前,说是舍不得戴,怕会弄坏呢!

「这、这是妹妹给我的……」穆月诗呐呐说道。

「喔?我记得月华把我送给她的每件东西都视若珍宝,怎麽会这麽随便就赠予人?」他故意反问。

穆月诗有点尴尬地笑笑:「怎、怎会是随便给呢?我、我是她姊姊啊!而且……」

「而且什麽?」

「而且,我、我比她更适合……不、不是吗?」她只手轻整自己的发髻,抬起水眸羞涩地看着他,望他垂怜她有心想靠近他所以刹费心神的安排,别再……别再那麽多的冷眼嘲弄……

就算金钗是她跟月华硬是要来的,也别再继续泼她冷水了呀!

南宫玺看得出她的心思,继续与她一来一往的同时,眼角也瞄到获知他早早回家消息的傻娘子以不甚嫺淑的跑姿朝这边奔来。

当他朝穆月诗走近一步,亲手将那金钗重新簪回她的发髻上时,远方那抹俏丽身影僵了一下。

总算是有点感觉了,南宫玺无奈轻叹。

他感受得到穆月诗因他的举措正害羞雀悦着,但也看得见前方那只已然石化的小彩蝶不知所措的样子。

南宫玺眉头一拢再随後放开,虽然仅仅是为了计划所施展的小小策略,但还是得委屈自己的心意真的是不太好受。

整顿完自己的心思,他故意再帮穆月诗整了整额鬓飘落的散发,那亲睨的模样,瞬间让不远处准备上前迎接他回家的穆月华脚跟一转,回头往书房方向离开。

穆月诗耳闻背後声响,正想转回头去,瞧个一瞧,但南宫玺轻声开口说道:

「欸,别动,簪子又歪了。」说着,他又再更靠近点地,去帮她整理好。

穆月诗在心中窃喜着:「就说,自己都使足了万般心思,外貌上又多有胜算,就不信这个南宫尚书没有一点点心动!」

接下来,她再继续努力点,这南宫夫人的位置,该是要还给她了吧!

奔回书房的穆月华在轻轻关上房门之前,还瞧了下门外左右,确定没人跟过来,这才把门紧紧关上。

她一颗心狂乱跳着,脑里塞满刚刚相公亲手为姊姊整理仪容的画面。

「一定是因为她是我姊姊,相公才这麽做的!」

可是,除了我之外,相公又曾几何时为其他女人这样子过?

「就说了,因为她是我姊姊嘛!」

但相公是那种会敦亲睦邻的人吗?看起来像吗?

「嗯……虽然不像,可是……唉,搞不好是沙子吹进姊的眼里,相公只是走近帮她把眼里的沙子吹出来而已!」

刚一点风都没有好吗?

「啊!我知道了!一定是姊头上有落叶还是鸟屎什麽的,相公不得不走近替她拂去……」

除了菩蕯上身之外,没这种可能!

「那、那到底是为什麽?为什麽要靠姊姊这麽近……」

她长那麽漂亮,是男人都会想靠那麽近啊!

「可、可是相公说他美人投怀送抱也能坐怀不乱……」

但相公也是男人呀!

「而且他说他不喜欢姊姊……」

他真的有说他不喜欢吗?他只是没说喜欢吧!再说,相公就有说喜欢我吗?

这自问自答之间,最後这句来自心底无法掩饰的回答,直接将她推进了不安的深渊。

是啊,相公可从来没说喜欢她呢!

虽然有时候一些小动作,会让她脸红心跳久久,常理推测也不太可能随随便便对其他女子做出的行为,就对她那麽做了,但这就表示他喜欢她了吗?

男人就算爱上一女子,总得也能有个三妻四妾,更何况相公这般身份,像姊这般貌美?

想到,万一南宫玺真的爱上姊姊,那她……她该怎麽办?

跟姊姊共享一夫?

不不不,不对,南宫玺本来就是姊姊的,要不是代嫁,根本沦不到她进南宫家,所以,她是不是还是应该要离开?

那如果要离开,该当面告辞的好?还是不告而别的好?

脑子一转,已转至各种辞别画面。

她一个人在书房,一下子站在左边模拟向南宫玺道别的说辞,一下子又站到了右边,模拟如果她是南宫玺会有什麽反应。

但花了一些时间搞到自己快分不清楚角色了,还是想不出一个好的说辞。

不如应当说,不管有再好的说辞,她发现,她都没办法平心静气地面对着南宫玺,然後好好地说她要离开。

怎麽办?是……是爱上他了?

脑袋瓜子还在千头万绪之时,门外阿贵呼唤道:

「夫人,主子吩咐开饭啦!要您移驾到大厅。」

「啊!好、好,好的,我马上过去。」

穆月华抓过桌上一面铜镜,赶忙将自己打理打理,然後便疾步往大厅走去。

一踏入大厅,就见自个儿的姊姊和夫君比邻而坐。

「月华,来坐吧!吃饭时间到了。」南宫玺拍拍自己另一边的空位,对着穆月华说。

「啊……喔,好……」她慢步走过去。

在今天之前,姊姊曾好意大展身手然後邀相公一道同桌吃饭,相公仅淡淡撇了句:「这是南宫家,不是穆家,就算要当厨娘,也要先问过我要不要吧?」然後就让阿贵把饭菜端进房里只跟我一起享用。

但是今天……

慢步走至南宫玺身旁的穆月华,不自主地在心里比较着今昔不同之景,而就在她落坐後,便听身旁的相公开口:

「听说今天也是你姊姊煮的菜色,闻起来真是香,没想到你姊姊手艺这麽了得!除了道地家乡菜,还有我没见过的料理。」

他一边赞赏,一边对着另一边的穆月诗微微笑着;穆月华的双眼越过南宫玺,看到姊姊因被相公夸赞而露出的喜悦之情。

相公,你可记得否?前些日子才说不管姊姊煮的饭菜再香,只吃我会煮的肉粥而已,那句话是被扔到哪个坑了吗?

心中的小小埋怨窜头而出,但姊姊原本就漂亮,哀愁的时候易惹人怜惜,开心的时候,也容易让人动心,她觉得把这怨气讲出来似乎不太妥,只能咽下。

「谢谢南宫大人的美赞,请嚐嚐妾身做的菜,不知是否合您味口?」穆月诗随着南宫玺的话,主动为他在碗里添了道菜。

穆月华并未动箸,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相公一脸愉悦地将姊姊夹给他的菜放进嘴里,嚼得滋滋作响,煞是美味。

「真的挺好吃的呢!」南宫玺竖起大姆指赞赏,接着,转过头,看向穆月华,对着一脸茫然的她问:

「娘子,怎麽不吃?嗯?」

穆月华看看他,再看看桌上那些菜。

是很想吃,照理说她也应该马上食指大动,一副吃货上身的样子,但不知道怎麽了,有什麽东西卡在咽喉处。

「我……我好像没什麽胃口……」

南宫玺看着她,看见她双眼开始蓄积泪意,他仍挂着浅笑,对她说:

「是吗?身子不舒服吗?那先让阿贵扶你去房里歇着吧!」

他招手唤来阿贵,在阿贵满脸的疑问中命他服侍穆月华回房。

回房途中,阿贵还向穆月华问道:

「夫人,近来可曾与主子吵架?」

穆月华摇摇头。

「那这主子也变得太奇怪了吧?前些日子还向着您,万般吩咐我不要让月诗姑娘有什麽得寸近尺的机会,可今天怎麽就……」

穆月华还是摇摇头。

「我也不知道,会不会是……姊姊真的太漂亮了?所以,相公也对她倾心了呢?」

她的猜测,阿贵也不敢断然否定,虽然主子一向定力很够,但毕竟是凡夫俗子,情呀爱的,诱惑力太大了!

阿贵陪同穆月华回到房里,穆月华便将阿贵遣退,她满脑子,都还浮现着相公夸姊姊手艺的样子,还有,姊姊开心的样子。

唔,胸口闷闷的……

穆月华捂着胸口,坐在椅上,热茶喝了一杯又一杯,还找来几本书翻翻,可是书里的字飞来荡去,就没有一个进得了她的眼的,她眼里看到的,仍是南宫玺和穆月诗的样子,耳里听到的,仍

是那句「请嚐嚐妾身做的菜」。

连「妾身」都用上了,要不是嘱意对方,怎会这样自称?

但相公原本应该就是要娶姊姊的?

不过,姊姊不是喜欢大武哥吗?

一时之间,穆月华脑袋像发热的浆糊似,乱烘烘的,一点主意都没。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房门被推开,穆月华抬头一望,看见是南宫玺端着饭菜进来。

「相公……」

南宫玺抬眼瞧了她一下,却没有像平常一样,暖语叫着她要她赶快来吃饭。

他慢条斯里地将菜饭放於桌上,虽然坐在她身旁,但却像个冷冰冰的冰块,没有平时的热络。

「相公,怎、怎麽了吗?」她其实想问,是不是,觉得姊姊比较好?

但南宫玺只是说道:「饭,多少吃点。」

穆月华看看那三菜一汤,再望向他。

「姊姊煮的,好吃吗?」

南宫玺沉默一秒,便点头:「没想到那麽好吃。」

一个吝於夸赞他人的人,今日倒是捧足了场,想必适才在饭厅,两人一定吃得有说有笑,很下饭吧!

「相公……相公……相公你……」喜欢姊姊吗?

但她问不出口。

南宫玺也没等她把话说清楚,他站起身,打断她说:

「我这几日会在书房忙要事,如果有什麽事,可让阿贵或其他下人禀报,你尽量别来。」

说完,他就要走。

穆月华情急之下,拉住他。

「相公,我们怎麽了?我……我是不是做错什麽事了?」她望着他,疑惑问道。

南宫玺停顿了会儿,才慢慢拉开她的手,牛头不对马嘴地回答她:

「好好把自己顾好。」

说完,他便迳自离开书房,留下不明所以的穆月华独自一人在房。

自此开始,南宫玺当真如他自己所说,大部份时间都在书房,否则便是出门,一日见不到他一刻钟,明明就在同个屋檐下,穆月华却发现自己如此怀念他。

「夫人,又没吃啊?」这天过午,阿贵来到房间收舍餐盘,再次发现穆月华根本没有动箸,饭菜原封不动,只是冷了而已。

「抱歉,没胃口。」千篇一律的答案。

阿贵叹了一口气。他也知道夫人为何如此,打从主子对月诗小姐的态度丕变开始,不但每顿饭都吃月诗小姐亲自煮的菜,还照每顿夸赞月诗小姐的手艺,有时连甜品小酒月诗小姐都要掺一手,巴不得万事亲自服侍主子。

月诗小姐什麽心态所有在南宫家的人都看得出来,也耳闻或许月诗小姐才是原本主子该娶进来的人,但说真的,大家还是比较喜欢夫人,只是,以前活泼开朗的夫人,近日意志非常消沉,就像被打入冷宫一样。

「我说,夫人呐!您都没找主子了解看看吗?这中间……到底出了什麽问题?」

穆月华看看他,两眼无神地摇摇头。

「怎麽问?问了,如果你家主子说,他喜欢的人是姊姊,我不就连留在这儿的资格都没有了吗?」

阿贵倒是没那麽悲观。

「怎麽会呢?这姐妹共侍一夫常有的事啊!只是谁做大、谁做小罢了,夫人在意的是大小问题吗?」这也难怪,第一个进门,却要把主位拱手让人,就算是亲姊姊,应该也会不是滋味吧!

大小问题?不,她非常确定不是谁做大谁做小的问题,而是……

穆月华再次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

光想到相公对姊姊笑的样子,这里就痛痛的,还「共侍」?

「算了,我都搞不清楚自己是怎麽了,你让我好好想想吧!」

「那饭……」

「不,不吃了。」她挥挥手,让阿贵退下。

房里的空气再次变得窒闷,穆月华起身,决定到庭院去散散心,看看那些迎春绽放的花儿,看有没有办法让自己稍稍排解一下愁绪。

结果,花开是开了,但对面南宫玺的书房门好巧不巧也开了。

然後,那个被南宫玺告戒过这阵子视为是「禁地」不要去打扰的地方,居然走出了穆月诗!

庭院与书房就隔了座小凉亭,她清清楚楚地看见,姊姊巧笑倩兮、含情脉脉地看着送她走出房门的南宫玺,两人有说有笑,浓情蜜意,任谁望见了,都觉得郎才女貌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僵住了身子,动也无法动一下,有那麽一阵子,她以为自己连呼吸都忘了。

狠狠大大地吸它一口气,却发现胸腔里疼痛非常,像几万根针扎着心口似地。

她没动没叫,但对面的两人却发现了她。

穆月诗虽然愣了一下,但很快,便用一种「被打扰到只能回避」的淡笑回以她的怔忡;而南宫玺呢?他则是看见她像看见南宫府中任何一个家仆似的表情,继续回过头笑看姊姊,听不到他们说什麽,但说得很开心的样子。

穆月华拳头握了握,没等他俩上演完卿卿我我戏码,便眼睛一闭,旋身离开。

她十分清楚现在的自己是什麽心情--忌妒。

对,就是忌妒。

穆月华不自觉地右手抚上自己的脸。

这张脸,到今天之前,她都觉得也还好,是姊姊长得太漂亮,不是她长得丑。

可是直到现在,她才觉得,娘啊,为什麽这容貌不生得平均一点?虽然南宫玺也不致於第一眼就被姊姊的美色迷倒,但每天赏欣悦目之下,说不动心谁信呢?

倒是自己的这张脸皮,每天看,都腻了吧?本来就不迷人,看久会生厌也不是没有道理。

穆月华愈想愈灰心,不知不觉走到马场,来到追月的马厮。

「追月啊!你角落那儿借我待一待,我心情很沮丧。」她一边说,也不管这只畜牲同意没有,迳自打开马厮自个儿窝了进去。

而另一头的穆月诗,离开南宫玺书房後,得意的笑就一直挂在脸上。

这南宫大人从一开始一身的孤冷傲,到现在会对她展露笑容,一定是多少对自己倾了心,对吧?

一开始自己不愿嫁进来,是因为他在外恶评如潮,听起来就是生人勿近的印象,可是自从踏进南宫家,瞧他对妹妹的样子,她便想,若当初是自己嫁进来呢?是否也一样可以受到那样的宠爱?

大武哥虽然疼她,但男尊女卑的世俗标准之下,她也不过就是让大武哥的颜面沾了不少光,他身旁那些称兄道弟的哪个不羡慕?自然她是比一般嫁作人妻的妇女来得被夸赞、被赏识。

可,南宫玺待妹妹的方式却不是一般样,他护着妹妹的样子、将饭菜端到面前喂她的样子,说有多宠溺就有多宠溺,加上南宫大人的英姿……若、若南宫大人是她的,那、那该被多少人羡慕?

对了,刚才,妹妹不是撞见她从南宫大人书房出来的样子吗?瞧她的表情,似乎颇震惊,唉,毕竟一开始是她不要嫁,妹妹才待嫁过来的,倘若,南宫大人有意於她,那,让妹妹做小的,嗯,她应该不会太介意才是。

穆月诗一边想着,脚跟一转,决定去探探穆月华的状况。

她问了几个下人,被指引到驯马场。

驯马场里几名下人正牵着马儿兜着圈子闲逛着。

大武哥住的那头也有这样的场子,但她被下令不得接近;可是刚在过来询问的路上,却听见仆人回她说:「夫人吗?可能往马场那儿去了!她没事就去那儿逗遛,只要不受伤,主子就任她玩到开心。」

看看,多受疼啊!

大武哥要她别靠近,可不是怕她伤了,而是那是男人们的场子,女子不得干预。

但南宫大人却任她玩、任她晃,说只要不受伤……

穆月诗愈想,就愈觉得这些本该属於她的权利应该要物归原主才是。

南宫家的夫人,应该要是她才对!

往马场里看了看,不见穆月华的身影,穆月诗於是问了场里正在遛马的马师,马师们往马厮一比,说道:「八成在大人专属的马,追月的马槽里吧!夫人有时挺喜欢窝在那同追月说说话的。」自从,追月差点被下令杀掉之後,这一人一马就开始处得不错了。

穆月诗含笑点头道谢,但那「夫人」两字听在耳里实在倍觉刺耳。

而且,还是南宫大人专属的马呢!

大武哥的爱驹,可是舍不得让她碰一下的!

穆月诗抱着又羡又妒的心思,来到了追月的马槽,追月见有陌生人来,开始提起蹄子踏步,惊醒了出神的穆月华。

「姊姊?您怎麽来这里?」本来蹲在角落的穆月华,赶忙起身,安顿好追月,走出马槽,询问穆月诗的来意。

「没事,」穆月诗回答她:「就来看看你,整天不见人。」

「喔,我没事啊!」穆月华努力挤出一个笑。

穆月诗看得出来她在强颜欢笑,不免觉得稍稍得意。

「脸色看起来很不好呢!怎麽会没事?」她故意提起书房:「我刚刚才从南宫大人的书房离开,炖了甜品给他,吃了个精光,连你的份都没留,我晚点再去弄一碗给你?」

穆月华听在心里,觉得一颗心紧紧地缩了起来,疼痛难当。

她摇摇手,说道:「不用麻烦了,姊姊,我吃不太下……」

「吃不下?」穆月诗故作惊讶状。

「你最近都不到饭厅来吃,送去的饭菜也常动没几口,这麽没食欲怎行?瞧你,气色都苍白了,走,到饭厅去,我给你补一补。」

穆月诗拉着她的手,就要离开。

「不不不,姊姊,不用,我真的吃不下。」她抗拒着。

她知道自己脸容难看,所以不想看到南宫玺可能会嫌弃的表情,加上又有漂亮的姊姊在身边。

「不行,一定要补补才行。」但穆月诗坚决地拉着她的手,不容她反抗。

眼看穆月诗硬是拖着万般抗拒的穆月华要离开,本来乖乖待在马槽里的追月,许是与穆月华长久下来也培养了些许情感,见她被这样勉强,居然生气地用力撑起了前半部的身子,两只前蹄高高举起,大声嘶鸣起来。

「啊,姊姊,危险!」

穆月华反应极快,就怕追月等会儿一个落下,前蹄会踩中穆月诗,她只来得及奋力将穆月诗往前一推,自己则微微闪过追月落下的前蹄,细瘦的臂膀仍没躲过追月本是想像穆月诗的攻击,重重地被追月的一只前蹄给碰撞到。

穆月华跌在一旁,外头的马夫及驯马师们纷纷被追月的嘶鸣给引来查看,结果,被穆月华推向前跌在稻草堆上的穆月诗,身上几处轻微擦伤,穆月华则捂着臂膀,忍痛自行站起。

就在众人你一言我一句揣测着事发经过之时,也不知道谁去找来了南宫玺,他脸色铁青地走近。

「发生什麽事了?」

在穆月华还没来得及开口前,穆月诗先开口:

「我手流血了。」她伸出自己细白软嫰的双掌,语带泣音地说。

南宫玺立刻握住她的手,再问:「怎麽会这样?」一副很担心的样子。

「那个……」穆月华忍痛开口:「姊姊来这儿找我,但追月可能不识得姊姊,所以躁动起来,我怕追月伤到姊姊,便把她推开……」

话还没讲完,就遭南宫玺大声斥喝:

「推开?她这个风吹就倒的柔弱身子你把她推开?你自个儿粗鲁少根筋,能不能对别人小心点?也太鲁莽了!」

「可是我……」

南宫玺举起手,不给穆月华继续解释的机会,命道:

「来人,将月诗小姐扶去好好上药,追月给我看紧一点!」

阿贵躬身领命,并且反问道:「那夫人……?」

南宫玺只淡瞟穆月华一眼,便说:「她自个儿闯的祸自个儿收拾去,以後没我的同意,不准她接近马场一步!」

下完令,南宫玺便离开马场,留下受着伤的穆月华一人。

阿贵要其他婢女们先行服伺去上药的穆月诗,待所有人离开,才走近眼眶含泪的穆月华。

「夫人,主子他……」他想帮主子说几句话,但穆月华比他更快开口。

「哼!鲁莽?我要是不把她推开,难不成换她来被踩吗?」她咬着下唇,气愤地把刚没反驳回去的话大声说出。

「你主子他,变心了对吧?什麽美色当前他也可以不为所动?呸!明明动得很厉害!」她已经不顾形象地直接埋怨起来,阿贵怕她对主子不敬的话被人听到,还试图要捂住她的嘴。

「夫人,这话别这麽说,被主子听到可不好。」

「有什麽好不好,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他对姊姊动心了,干嘛不能明讲?」

「唉,夫人,就算您说的是真的,也不能这样表现出妒意啊!有违妇德、有违妇德。」

「呸!」再呸一次。「他就很高尚吗?我有违妇德配他不过刚刚好,我要是品德太高尚,他还配不起我……呜,你捂我嘴干嘛!」

「夫人,谨言慎行啊!」

「好啦!手放开,你弄痛我的臂膀了。」

穆月华呼疼,阿贵才赶忙退开一步,观看她的伤势。

「您伤到臂膀了吗?严不严重?」

穆月华翻翻白眼,回道:

「骨头都裂了。你说呢?」

阿贵一听,不得了。

「什麽!骨头裂了?您、您怎麽不早说?」

穆月华嘟起嘴,流下憋了许久的眼泪,万般委屈现在才说出来:

「你主子给说吗?我还没解释完就叫我闭嘴了。我姊姊不过皮肉之伤,我都伤到骨头伤到心了,他还不是连瞧都不怎麽瞧我一眼?」

「伤到心?伤到心脏吗?」阿贵担心地确认。

穆月华一边哭,一边一下捧着臂膀,一下捧着心口。

是啊,是伤到心了,不是追月害的,是那个姓南宫的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