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生长的地方,位於拉斐多拉国的最南边,是个穷乡僻壤的山中小村庄。

村里的年轻人大多去外地工作,会留在村庄的,只有行动不便的老人、嗷嗷待哺的小孩、

等待丈夫归来的妇女等等,

是个人口严重外移的聚落。

我所生长的家庭,是个知识水准不高的务农人家,我的父母,和村里大多数人一样,都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一辈子以种田维生,用极为穷苦方式,努力养大十三个小孩。

没错,我拥有十二个兄弟姊妹,这在村里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排行老三的我,上有一个哥哥、一个姊姊。

哥哥在我尚未出世时,就离家去外地工作了,因为他很少回家,所以对於他的印象很薄弱。

而姊姊在我五岁的时候,便依照大人们的旨意,被许配给一个年纪足以当她父亲的男人,那时的姊姊,才十三岁。

那时的我,尽管幼小无知,但我永远忘不了,姊姊在仪式举行的前一晚,躺在我身边,把脸蒙在枕头里,死命的嚎啕大哭。

我虽然什麽都不懂,不过我有种直觉,我可能再也见不到姊姊了。

後来,我的弟弟妹妹们陆续诞生了,家里变得非常热闹,也非常拥挤,生活也过得更加辛苦。

「寇尼亚尼,我们想推荐你,代表村庄去参加首都的济贫计划。」

十岁那年,我刚忙完家里的农活,回到家时,母亲一边喂刚出世的妹妹喝母乳,一边不带感情的对我说。

该来的总是要来。当下的自己,得知这个消息,并没有太过惊讶,只是认命的接受这个事实—

我的命运,如同姊姊一样。

「很幸运的,你极有可能被分配到我们国内贵族之首.薛尼士大人的家中,这对我们家是何等的光荣啊?」

母亲一脸憔悴,却用充满希望的语气,说着这句话。

格外讽刺。

所谓首都济贫计划,是由国王路克十四所颁布的—根据「济贫法」所推动的一项济贫计划,每年都会从全国各地的贫穷村庄里,筛选出共十位小孩,到贵族家帮佣。而这十位小孩的家庭,会得到贵族施舍的庞大费用,减轻生计上负担的同时,还获得一份服侍贵族的殊荣。

这对像我们这样的贫苦人家,是连奢望都不敢奢望的莫大祝福。

筛选的标准,需经过村长认可该父母的推举,上报给位於首都的济贫管理部,由十个有需要的贵族,自行挑选要什麽样的孩子,进入家中当下人。被选上的人,只能有十个,他们会依照该贵族的拣选及意愿,各自被带往选上自己的贵族家中。

想藉此计画进入贵族家中的人,每年都不计其数,因此我对於最後自己会获选,感到格外的吃惊。

而当我遇上安琪拉小姐时,更深深觉得这是命运的安排。

後来我才得知,当时自己在十位贵族的挑选大会上,是非常热门的,虽然没看过本人,也不知道其真正的能力,但仅透过一张照片,就成功吸引住贵族们的目光。

「如此美丽的男孩!可以配得上我们欧罗多特家族。」

「不!我要这个男孩,好好栽培一番,肯定很有前途的—」

据说,能停止贵族们激烈争执的人,只有身为贵族之首的薛尼士大人。

他看着我的照片,沉默听着其他人的争论不休,最後开口时,在场所有人都鸦雀无声—

「我要这个男孩,服侍我的女儿。」

无人敢反驳的一句话,决定了我之後的人生。

改变了我的命运。

还记得,接到消息的那晚,来自首都的快马、父亲的骄傲、母亲的喜极而泣、其他村民们的祝贺与羡慕,在当时的我眼里,彷佛一场梦。

「不过,还得先进行三个月的仆人训练,才能正式进入薛尼士大人宅邸……三天後,我会派人来接这个孩子,到仆人专门学校就读。」

首都派来的人传达完公事,便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三个月、三天,对我来说已经无所谓了,因为我知道自己即将会面临到一个与过去的生活,天差地别的世界。

离家的前一晚,我因焦虑到难以入眠,决定到屋顶上眺望星空,享受难得一人的独处。

「哥。」一向跟我感情很好的四弟,突然悄声来到屋顶,躺在我身边的空位。

这会不会是我们最後一起看星星了呢?

「听说,还是能够回家探望家人的。」

他似乎知道我的心事重重。将手搭在我肩上。

「也要看贵族家的意愿吧?据我所知,受虐待的人很多—所谓的济贫计划,不过就是用看似正义的方式,掩盖肮脏的思想,被挑选上的小孩,只是作为贵族们的玩物而已。」

我望着一点一点的星星,逐渐失焦。

「但,听说薛尼士大人,是不太一样的贵族,之前从未参与过这项计画,今年不知为何他参加并选中了你,难道是因为哥你身上有什麽特质吗?」

四弟抬起身体,好奇的看着我。

我并没有答腔,将双手放在头後面,心思紊乱的仰望高空。

「可能是这好看的长相吧?你是我们十三个兄弟姐妹中,生的最好看的。」

见我默不作声,他最後自己得出这个结论,语气是隐藏不了的羡慕。

「这个国家的人,比起人品,更注重外貌—」我忽视他话语里真实的情绪,讽刺的说。

「哥你的品德也是无人能敌的,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真的深深崇拜过你……」

之後,似乎是因为不太能见面了,平时不太会说出真心话的四弟,一鼓作气的诉说着对我感到钦佩的地方,

我心不在焉的听着,脑中开始回忆起某些片段,内心里涌现一股难以形容的心酸,

突然意识到,我似乎能够明白当初姊姊出嫁前一晚的心情—

但,我哭不出来,尽管我内心深处早已哭的无法自拔。

「哥,不管之後你会不会回家,我都会在家乡耐心等待你归来,代替你好好孝顺爸妈、好好守护这个家—」

四弟流着泪,伸出拳头,我压抑着随时会夺眶的泪水,

用拳头回撞。

这曾是专属於我们互相勉励彼此的方式。

在这晚,则是我们互相道别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