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二那年发生了足以改变我一生的一件事。

当下我只觉得天上突然飞来一颗炸弹,它精准地砸中我的脑袋,轰的一声炸得我粉身碎骨,令我脑袋一下子当机,久久无法恢复运转。

爸得了癌症。

一开始我无法理解发生了什麽事,因为那是父母在回台湾求诊之後才告诉我的,在那之前我毫不知情,就这样被丢下一颗震撼弹。

据说有一天爸在大陆的公司里面晕倒,送去医院之後才发现不是简单的过劳。

那时大二学期过了一半,我正在学校忙着准备老师要我帮忙的资料,好不容易有了空挡回家一趟,打开门,却发现这时间应该在国外的老爸坐在沙发上看报纸。

他和平常一样向我打招呼,闲话家常,问我功课怎麽样,学校怎麽样,一个人住在外面有没有遇到什麽问题。

我也像平常一样一一回答他,接着回房睡了场午觉,醒来时发现爸妈出门去了,到傍晚才回来,两个人面色如常,却少言寡语。

然後妈在晚餐的饭桌上对我说,爸得了癌症,说是胰脏癌。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像喝一杯水一样,那麽简单、自然。

我愣住。

戏剧化的表现从不在我人生的选项里,但并不代表如戏剧化般的重大变故不会发生在我的人生中。

我只觉得脑袋开始嗡嗡作响,一片空白,无法思考,也无法作出反应,只是愣愣的看着父母,良久,才从嘴里吐出几个字。

「是⋯⋯真的吗?」

「嗯。」爸回答。

妈开始收拾碗筷,一边说道,「明天会去另一家医院再检查一次,因为和大陆那边的结果不一样,多检查几次比较好。」

「我也要去。」我立刻说。

「你待在家吧,难得放假。」爸站起来,对我露出一个笑容,「平常不是都爱睡懒觉吗?」

然後他问我明天下午要不要去老街逛逛,好久没回来了,很想吃街尾的那家烤香肠。

「没事等下就来帮我搥搥背吧!」他丢下这句话後走进浴室洗澡。

一个礼拜後报告出炉,和先前检查的结果不同,爸得的不是胰脏癌,而是肺癌确诊。

这个结果令我更加无法接受。

我看着手机萤幕里妈传来的简讯,脑袋里闪过千万个想法。为什麽是肺癌?爸又不抽菸,连酒都是偶尔喝喝,虽然这几年养出了一个中年人圆滚滚的肚子,但他却是连早餐都会自己从台湾带一堆白馒头吃的人,这样的人怎麽会得这种病?

还记得小时候一次过年,有人递给爸一支烟,他吸了一口,转头吐出来,把烟放到桌面下,悄悄掐灭了,之後再也没有碰过。

那支烟的主人是一个不常见的亲戚叔叔,他是做粗工的人,理着短短的平头,牙齿发黄,上面有着槟榔的血红色残渣。几乎见到他时他都在抽菸,即使不抽身上也飘散着一股菸味。

长大後我问身边的朋友,为什麽菸这麽臭,你们还整天叼着它不放?

他们说那是一种感觉,饭前要一根烟,饭後也要一根。洗澡前一根,洗完澡後一根,这才是人生。

我不可置否,心想着或许人们就是沈溺这种叛逆的感觉。

然而生病的却都不是这些人。

司马言光听说这件事後,他摸摸我的头,一句话也没说。

一回家就能看见爸在家里的这件事对我来说很陌生,我一直记得小学毕业後他就去大陆工作,升上国中後,联络簿上面家长签名的那一格就很少有他的签名了。

国一上生物课的时候,那天上的大概是一些关於男女生物象徵之类的内容,下课前老师抛下一句,要是不懂就回家看你爸爸就知道了。

於是那天下课我就不停的缠着司马言光,因为回家也没人可以看,只有一大一小两个母的乾瞪眼而已,司马言光被我烦得受不了,抢过作业本,一口气把答案填上,然後气冲冲地跑回家。

两个月对我来说不长也不短,以前总觉得段考结束时爸就会回来了,虽然平时他的夺命连环扣我总是不太喜欢接,但当人回国的那天我还是会在心里暗暗期待着,那个身上带着有些陌生的异国空气和从小熟悉的温暖气息,提着大大的行李箱,进门大喊:「闺女!我回来了!」

爸留在台湾治疗,开始频繁地进出医院。我也变得经常回家,之前顶多一、两个月回家一次就算多了,现在就算功课再怎麽多,我也会赶快把资料丢给同学,结束自己负责的那一部份,不管时间多晚也会搭车回家。

司马言光基本上都会陪我,除非有事走不开,不然他都会陪着我一起回家。

妈偶尔会念一句:「这麽常回来,到底有没有在专心念书?」

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於是不作声。

爸睡前悄悄地摸进我房间,问我,「是不是被当掉不敢说啊?」

我会拿枕头丢他,「才没有呢!」

他哈哈笑着替我关上电灯,道了声晚安。

他们就和平常一样,好像整个家里就只有我一个人不安,妈也好、爸也好,他们都表现得和以往没什麽不同。我没有看见妈唉声叹气或者悲伤难过,她还是那样眼神锐利,要爸不要乱丢衣服,拿着学校寄到家里的出席通知单朝我发火。

爸也是,就和他每次放假回家时一样,喜欢缠着我,没去医院的时候就带我们去看看电影,逛逛街,趁妈不注意的时候偷塞钱给我。

我好像是整个家里表现得最奇怪的人,这样的情况让我有些懵了,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摆出什麽样的态度、什麽样的表情,家里彷佛在上演一场我看不懂的连续剧,我只能麻木地跟着他们摇摆,甚至连笑都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