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末的蝉声丝缕,不绝入耳。

似火的骄阳炙烤着大地,临近正午的网球场上,是少年们依旧挥汗如雨不知疲惫的身影。那是一个再平常不过的中午,不二周助刚刚结束了与白石藏之介的练习赛。坐在场边的休闲椅上轻轻的喘着气,接过菊丸英二递来的毛巾,微笑着道谢。

那真是一场不错的练习赛,不二周助这么回想着——那被誉为圣书的教科书般精准完美的网球,那从骨髓里脊柱中渗出的顽强不屈的自信心,那对胜利对比赛认真执着的精神,那些他从未体验过从未拥有过的东西——不二有些迷茫的闭了闭眼,那些都是什么样的感觉?

一如过往的每一次,不二没有想出答案。

不二试图回忆起他所喜爱的每一件事,摄影,咖啡,仙人掌,滑雪,台球,或者钢琴,他有那么多的喜好,却从来没有感受过,那种不顾一切的执着。

远处忽然响起的广播打断了不二的思绪,意外的通知了所谓U-17俱乐部的存在——紧急通知,紧急通知,独立于U-17训练基地的U-17俱乐部希望于今明两天选拔七位国中生参加半个月后的TWT杯第一届国际青少年网球友谊赛,请有意向的球员做好准备!

回忆起十几分钟前,似乎是有几个形色匆匆的男人穿过网球场赶往教练办公室,这么说起来,也许是俱乐部那边来的人?

没来得及细想,一只由于长年缠着绷带见不到阳光而过分惨白的手拍在了不二的肩膀上:“有想法吗,不二?”

“当然,很有趣,不是吗?”

虽然不明白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是为了什么,但就如当初会来U-17一样,这从来不是值得犹豫的事情——既然发出了邀请,当然就要好好的接受了。

整理好网球背包,若有所思的漫步到宿舍,对于下午即将到来的竞争没有任何紧张也没有任何兴奋,好像生活就应该是这样,练习,比赛,再练习,再比赛……如此往复,有人赢了,又有人输了,有人笑了,又有人流泪了……

不是没有去回忆过,那似乎就是不久之前,却仿佛隔了半个世纪。那天的阳光美好的难以忘怀,捧着全国大赛的奖杯心里是再也压抑不住的喜悦,不二仍然记得清楚,那个不苟言笑过分严肃的部长终于忍不住的微笑,分明是不久前的事情,却遥远的好像再也触碰不到。一次又一次以有趣为借口,似乎真的很享受生活带来的快乐,却在某一天突然发现,那不过是对一成不变的生活违心的自嘲。

也许这就是他追寻刺激的原因,也许这就是热爱着网球却无法执着于胜利的原因,也许这就是挂着微笑却感受不到快乐的原因。不二想,总以为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总以为顺其自然必有柳暗花明,总以为今天的夕阳再升起就是明天的希望。可是渐渐的发现,当手冢成长为只能仰望的存在离开的毫不留恋,当幸村背负着最强国中生的美名在球场上挥汗如雨,当迹部接过团队的重担带领国中生奋起,不二意识到时间在流逝,他的举步不前终于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要不要改变?不二犹豫着,他所坚持的快乐的轻松的网球,他所信仰的愉快的不以胜利为目的的网球,真的要改变吗?

“不二,赶快午休一下准备比赛咯,这一次不会像练习赛那么轻松了呢!”

白石似乎很兴奋,低头认真的缠着胶带却能感受到他此刻的神采奕奕,眼眸里散发着抑制不住的光芒。

不二突然觉得好奇,下意识的问了出来:“很激动吗?”

“那是当然的吧!”回答他的并不是坐在椅子上正和胶带拼命的白石,却是刚从门外走进来的幸村——发际浸着水珠,草绿色的头戴已经被摘了下来,似乎湿透了的样子,看起来训练的相当辛苦。

“那是当然的咯。”幸村又重复了一遍,将网球包靠在门边,转身准备走进卫生间时忽的对不二温柔的微笑起来:“和强者对决,总是令人热血沸腾不是吗?”

不是吗?是的吧——与手冢比赛,与白石比赛,与每个人口中所谓的强者比赛时,跃跃欲试的心情不是没有过,却好像朦胧的有些记不起来。那应该就是几天之前,不二估算了一下,不到一周的时间,他和手冢,站在网球场的两侧,没有裁判,也没多少观众,明明是和神一般存在似乎永远不可战胜的所谓强者的比赛,为什么痛苦的感觉不到一点网球带来的就快乐?

原来,坚持那么难,放弃却总有办法比它更难。

第一天的下午属于预选赛,由于报名的人数比预想的多了许多,几乎所有的国中生都想一试身手,大概是最近的日子里除了少数球场有比赛,大多数国中生仍以训练为主,现在终于按捺不住了吧。教练破天荒开放了几乎所有的球场供少年们比赛,由于时间原因,采取了一盘制的比赛方式。所有少年都无比熟悉的方式。

预选赛结束的比预料中快了许多,尤其是幸村,迹部,白石,越前等人,几乎每场比赛用时都不过20分钟。那种迫切的想要完成什么的样子,不二周助叹了口气,大概真的是在渴望吧,与高手的对决。

最终的决赛在第二天的下午,一号场地至七号场地外围满了遗憾没能挤进决赛的少年,不二远远的看到了裕太急切的朝这边张望似乎在找什么人,却在对上不二周助望过来的双眸时迅速的移走了视线。

“下面宣布抽签结果——一号场地,幸村精市VS丸井文太,二号球场,迹部景吾VS切原赤也,三号球场,白石藏之介VS远山金太郎,四号球场,不二周助VS越前龙马,五号球场,真田弦一郎VS大石秀一郎,六号球场,菊丸英二VS忍足侑士,七号场地,柳莲二vs亚久津仁。”

听到对手名字的一刹那,不二难得的想要苦笑,这算是命中注定的对决吗?似乎自从国三与越前那4-3未完成的一战之后,越前所执着的对手就莫名其妙的多了他一个,尽管后来无数次的以全国大赛更重要的理由拒绝了越前再次比赛的提议,现在看来终究是逃不过了。

“不二前辈,拜托你快点认真起来啊!”

穿着黑色外套的越前傲气凛然的站在网球场对面,举着网球拍指向不二周助,眼眸里是不加掩饰的熊熊烈火,浓浓的战意与期待。

“很有精神呐,越前。”

不二突然想起了桃城的一句话——年轻真好。虽然只比越前大了一岁,却好像再也无法跨过的横沟亘在两人之间,终究太不一样。那朝气蓬勃的模样……

“被打败不要紧吧?”

也对,从地狱归来的少年早已经不是几个月之前的孩子,那时候的越前即便是面对巨熊回击也会觉得苦恼,而现在,而几个月之后的现在,那无论是过去的三重回击还是升级版的三重回击对于越前来说已经构不成障碍了。

那么,没有了秘密武器的自己,该怎么办才好呢?

——被打败不要紧吧?

好像真的是需要担心的问题了呐……

不二感慨着,微笑着,握着网球拍的右手微微的颤抖,改变?或者坚持……究竟该如何抉择?

“那就来试试看吧,越前。”

清风吹扬着不二额前的刘海微微的摇摆,所有迷茫的难过的悲伤的痛苦的情绪请稍稍的收敛一下吧。这是一场关于过去关于未来的比赛,哪怕就一会儿,请认真些吧,不二对自己说——请认真些吧。

对面的少年似乎不知不觉抽高了一点,果然是长身体的年龄,仅仅是几个月的时间,从同样的角度看过去,却再也看不到同样的高度——没有什么东西会从不改变,人也好,物也好,即便是悬挂在遥不可及的宇宙中的那一轮新月,每一个时刻都有每一个时刻的不同。

越前龙马发球。

黄绿色的小球欢快的来往于地面与少年的手间,微微侧开的站位,那是越前外旋发球的习惯姿势。

——是要打算四发ACE结束掉第一局的意思吗?

不二看着对面的越前若有所思,他当然知道这并不会是普通的外旋发球,有着更上一层楼的控球能力和力量提升的越前,他的发球必然有着更加强烈的旋转和更高的球速。

应该会刷新他自己的记录呢,不二好整以暇的撇了一眼站在球场外严阵以待的乾贞治——泛着冷光的眼镜和意味不明的笑意,收集到好数据的标准表情。

当凌厉的球风刮过时,不二周助知道自己猜对了——时速201公里,打破了前些日子幸村创造的发球时速最高记录的199公里。

不愧是地狱归来的王者啊!

不二周助看着在脚边弹跳了几下便滚远了的网球,稍微有点棘手了。

第二球依旧是气势不减的外旋发球,时速200公里,能够连续两次发出如此高速的球对于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来说,大概算是奇迹?

呵,越前本身就已经是奇迹般的存在了啊,无论是逃开美国公开赛只为与手冢一战还是全国大赛上突如其来的失忆却在上场的最后一瞬间化解危机,甚至是打败有着“神之子”之称号称从无败绩的幸村精市,越前总是一次又一次的令人惊讶。

——永远看不到他的极限。

不二想起那句总是被旁人用来评价他的话,用在越前身上,更意外的合适呐。

连续两个高速ACE,场外微微的响起一些躁动声,的确让人吃惊,不过……

并不是毫无办法啊。

不二想,也许在过去的那几个星期里,无论是地狱那边的或者是留在训练场里的少年都有了质的飞跃,呵,当然除了自己,但仅就这开场而言,说造成困扰那无论如何也是不可能的。

因为,从一开始进入这个训练场,他们就并不在同一个高度上,或者说,他们从未站在同一条起跑线上……

这就是天赋的意义。

从一开始,从出生的那一刻开始,就没有什么事情是公平的——基因,家庭,生活环境。

第三个高速发球,时速195公里,RightServiceCourt直冲身体而来的强烈侧内旋——正手,凤凰回闪,越是强烈的旋转就越有优势的回击技。

“不二前辈,不赖嘛……”

越前果断调整姿势奔向小球弹起的方向,更高的球速意味着更快的反应速度和移位能力,恰巧越前都很擅长。

擅长?真的只是擅长而已吗……

B字抽球,快速撤回后半场,黄绿色的小球在上空划过两道优美的抛物线,那堪称完美的抛物线……

不如,试试星火花吧……

那是一道最高点无限高的抛物线,牺牲了水平速度只为增加下落速度而造成几乎垂直的落点,其实,有点震撼呢,是不是,越前?

30-15

越前龙马发球。

调整姿势后,越前舍弃了前三次的外旋发球,改用了更常见的侧外旋,落在边角的球极速旋转着弹向界外。

不二深呼一口气——如果是为了打乱节奏,那确实做的很不错啊,越前。

迅速跑位,将球拍举过头顶,手腕充分回旋,保持拍面与地面垂直,从左上方下切——“攻击性的切削球!那是不二周助?”

场边不二曾经的对手,立海大的欺诈师,仁王雅治,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尽管对于职业网球手来说这并没有什么值得吃惊的,在这一点上做的更好的还有很多人,比如幸村精市,比如迹部景吾,再比如——手冢国光。

但不包括不二周助。

这不是他的风格。

从第一局就开始如此认真的选择进攻而非一贯的防守,是说不二开始转变了吗?

仁王雅治猜测着,将目光投向埋头狂写笔记的乾贞治,动物般灵敏的第六感告诉仁王这个数据至上的乾也许知道什么,然而动了动嘴唇,仁王什么也没有问。

这不是不二的风格,可这确实是不二打出的球,比起自己切削球时总习惯引拍远离身体,手腕打开过大而造成球速减慢,球总有些上飘的趋势。不二的切削球过网低,飞行平,球速快,落地后的冲击力强,明显更具有攻击作用。

这不是惯常于防守性的选手所能打出的高质量切削球。

这到底代表了什么呢?

仁王雅治悲哀的摇了摇头,大概他是永远也不可能理解不二周助的世界,他们不在一个高度,更没有谈得来的话题,就好像两条平行的直线,距离不太远却永远也没有交集。

0-1FujiSyusuke

随着有力的回击,第一局不二周助几乎是以攻击性的姿态连赢四球。

——果然还是不能适应吧,越前……

不二忍不住在心里低低的笑了,不是打不好攻击性的网球,当然对于天才来说也没有擅长不擅长的问题,之所以一直以来舍弃高质量的攻击技,是为了追求更加刺激的对局,为了追求轻松的可以随心所欲的网球。但似乎不太对呢——

无论是被评价有着和自己一样圣母般微笑的幸村,还是以洞察力和华丽的球技出名的迹部,或者是圣书般完美的白石,一丝不苟有着君临天下的气势的手冢,真田,甚至是自己的好友佐伯……那些掩藏不住的不太赞同的眼神,那些仿佛是惋惜,遗憾的话语——

不二,真正的你在哪里?

——呵,我就在这里啊,你找不到吗?

不二想,很多次很多次的想,曾经被这句话问的怔仲到难以回神,直到全国大赛都找不到答案,看着所有人为梦想拼命的时候,他却连自己都找不到,他甚至弄丢了自己。

然而,没有人来帮助他寻找,如同帮助越前找回记忆那般,他在空旷的世界里看不到一个人影。

一片空白的世界里,他看到睁着那双被无数人赞美的蓝眸迷茫的四下张望,他看到自己握着球拍,将淡黄淡绿的小球击过网而欢呼雀跃,那是他心底信仰着的网球,可是从没有人发现。

他们不理解他。

如同他不理解他们。

然而总有一种潜在的规则支配着所有人——这是多数人对少数人的专制,他唯有顺从。

不二有些难过的摇了摇头——唯有顺从。

消失的发球。

意料之中的,越前没有丝毫犹豫的迅速跑位,准确的找到击球点——那不过是光与影的游戏,利用惯常的思维方式而造成的视觉忙点,魔术师的手法。

独属不二周助的风格。

扬起习惯性的微笑——尽管依旧无法明白,但仅仅只为了这一刻,为了有一天能够真正的感受到不一样的执着,我会试着,认真起来——不二周助拱起身体,握紧球拍,紧盯着越前来球的方向。

雨幕之战的序曲,迎来了宿命之中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