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在听吗。」关德麟见段席栩又没回应,喊了他的名字,而他连谎也懒得撒,光说句没有。不晓得怎能如此没完没了,像这样的对话算不清是近来第几回。关德麟问过一次你怎麽了,而对方淡淡地说,没怎样,比起那个,你才怎麽了。好生讽刺,因为真正出了问题的,不是别人,而是段席栩本身。一切若是要偏离,却在边缘无数次游荡着。那是万劫不复的黑夜。是即便天惩,仍要在上头载歌载舞的巴比伦。
段席栩血肉筑成的通天塔一夕崩塌,任凭被推垮,没理由委屈,因为他知道没有人做错,只是想要真的那麽刚好,刚好地关德麟也喜欢男生就好,那他就不会奇怪,也不必像个疯子,拔去神经质的刺,一切都好。
周回了一圈他们看到美术社的摊子,这年头也根本没人寄信了,却每回还是有明信片摆在摊位上,除此之外有徽章和吊饰,以同样没多大需求的书签。那些都是老掉牙的玩意儿了,近年多了项人体彩绘,才终於算是有些看头,图样多是花、蝴蝶、蠍子、鱼,或其他你能想到的也行。
美术社几个女孩子见段席栩和关德麟要走远,便出声喊住他们,个给两人一张免费索取的卡片,不由分说地要他们坐下,挑一个自己喜欢的图样,当今天的第一组客人,试试手感。
前者看了看没多想,就说好,关德麟见他答应了,也跟着坐下。段席栩问他要画什麽,他於是回答:「和你一样就好。」这话说得简单又复杂,像是要糊一个段席栩在皮肤上,也好;也好,反正他长得漂亮。而对方只是笑一下,说不如画个两人能拼在一起的图案,段席栩正等着被吐槽说那有多娘们,关德麟却没怨言,应了句你高兴就好。段席栩僵了一下,关德麟以为他要不开心,结果一眨眼他却笑,好,那画一对金鱼吧。
帮他俩彩绘的女学生一个叫张曼欣,另一个是连智仪,曼欣的话多,和段席栩一来一往的对话没停下来,智仪会在话题边沾上两句,而关德麟就坐在那,静静地。智仪一下子觉得像课本里姨娘和母亲背着背梳头,姨娘和李太太有说有笑,而作者母亲一声不吭地闭上眼睛。
想着想着要笑出来,只下一秒见了关德麟腕上的金鱼血肉模糊的样子,收了一口气回去,肋骨一升一降,小心地把关德麟地袖子又挽的更高一点,无奈地用水洗在上面,擦乾,重来一次。
张曼欣看了就大笑,说你练习这麽多次还失败!被笑的人没好气,回是手感不好,前者听完没再讲话,暧昧地勾着嘴角。智仪没得再开口,就皱着眉头,紧得像能勒死人,没什麽能说了,但还是不太愉快,只得又蘸新颜料,战战兢兢地抹再关德麟白如死屍的手上。水还没完全乾,下去第一笔晕开了,蓝色在皮肤的纹路里扩散,智仪倒抽一口气,吸进的空气装满心虚,阻在喉咙里。千万别失败,她一面希望神真的存在,一面祈祷。但神也不过是可能存在而已,最後她画的金鱼长得好模糊,像要在水中哭,它那一小块晕开和关德麟的皮肤混在一起了,感觉马上会消失。
连智仪看着有点不甘心又庆幸,不甘像张曼欣说的那样,她失败了;庆幸自己毁的是星辰的关德麟,不是完美无缺的段席栩。只是她忘了没有人是无缺的,像鱼被融进皮肤里那样子总会有少一块的地方,但被忽略了,因为表面是很炫目的,光是盯着看也能让人流眼泪。如果真是这样就好了,啊,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把表皮剥光以後里面仍是漂亮的,那才叫无缺,而段席栩未曾那麽伟大,他是自私的,他需要的是世道说的正常,或着健全,否则太可怜了,
段席栩不懂画,听前面两人失败失败地讲,但看不出两只鱼除了颜色外的差别,还觉得挺好看的,他多想游进关德麟的手腕,就这麽住在里面,和那只金鱼一起,永永远远。他是自私的,并未曾为了谁而伟大。
成了以後两人各自交了张一百元的纸钞上去,曼欣见到钱可乐翻了,矫情地笑,说着谢谢客官捧场。段席栩开玩笑:「只有这时候才巴结人家。」说这话时他心里还念着腕上的鱼,唉呀,成对的,真好。曼欣嘿嘿地笑了两声,把钱收起来,她说,画图还有钱拿,又能偷吃别人豆腐,多好呀。段席栩听完忍不住笑着答,真该让全校听听你刚刚的话。之後打过招呼,和关德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