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之後,陈其美遇刺,袁世凯一派在上海没了对手。

蔡启言作为亲孙派,被袁世凯一派的人当成了靶子,四处挑事,逼迫蔡启言退出学术界。

蔡启言被逼请辞。

随後,以「煽动暴力」的名义,将蔡启言逮捕入狱。

十日後,蔡启言被放出。

三日後,周行错迎娶蔡逢秋。

同年六月,袁世凯离世。

……

知道陈先生遇刺那天晚上,叶寄鸿一个人,拎着水壶,走到了操场上,对着上海的方向,跪了下去,磕了三个头。

先生於他,恩同再造。

这一跪,这三个头,是他应该做的,也是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两年後的某天早上,他收到两封信,一封来自上海,署名是玉关;一封来自广东,没有署名。

他心中有些疑虑,但还是先拆开了第一封信。

这封信很长,前一页讲述了上海如今的混乱局势,不止是上海,整个国家在袁世凯离世後,乱局便拉开了帷幕。後一页,说了点她自己的事。

玉关成亲两年了,对方竟然是周行错!

怎麽会是周行错?!

为何现在才提?

他坐在书桌前,提笔想立刻写信告诉她周行错的恶人行径,以及他对圆圆做的那些令人发指的事,但真要下笔写时,他又迟疑了。

他走之前,周行错在上海的名声就并不好,蔡逢秋并非没有听闻,她嫁给他,想必是有难言之隐。待她知晓圆圆生前所发生的那些事後,难保不会一时冲动,做出复仇之事。那她又岂会是周行错的对手?

倘若并无难言之隐,那他又将圆圆做的事告知她……

那岂非是置她於两难之地?

何况,事情已过了两年。

玉关定是不想让他插手,才会在水到渠成後才告知於他。

他想了想,还是放下了笔。

深呼吸了几口气,拆开了第二封信,继续定神读了下去。

是豹哥的来信。

他说他与介石正在前往广东的路上,孙先生在两广地区还有势力,可以对抗北洋军阀,继续革命。

介石?

他读到最後,才知道豹哥指的是志清兄。

他又回想起与志清兄见面那日,那时,先生还在,正是意气风发之时……

叶寄鸿揉了揉微红的眼眶,再读了一遍这封虽寥寥数语,却令他感慨万千的信。

他看着信上的「广东」二字,暗暗下定了决心。

……

「少帅,夫人今天去过书房了。」

正疾步往家里走的周行错慢慢放缓脚步,「怎麽不拦着?」

「佣人一开始没发现。」

周行错看着坐在院子里,穿着旗袍,静静喝着咖啡的蔡逢秋,也不自觉地放低了声音,「我知道了,下去吧。」

他轻手轻脚地走了过去,像是怕打扰这画中人。

已经过了几年的光景,他还是看不腻。

「外面凉,怎麽不进去?」

到底还是打扰了。

他抽开椅子,将军帽放在桌上,休闲地坐在了她对面。

「我进过书房了。」

蔡逢秋放下咖啡杯,直视他的眼。

周行错挑眉,「又不是进不得。」

「难道不是进不得吗?」

蔡逢秋的声音比以往更加疏离,更加冷热。

周行错眼神一凛,一只手搭在桌子上,「看见什麽了?」

「看见一个爱写日记的男孩。」

周行错神情淡淡,「夫人真是不把自己当外人了,连日记都开始看了。」

蔡逢秋知道这次是她理亏。

她本想去他书房借一本书,却没有想到,看见了他的日记本。

不知怎的,她带着想要多了解了解他的心情,翻开了那本日记,无意间打开了魔盒。

「那个男孩,父亲是上海市数一数二的洋商,母亲是……小姐,像所有的话本里的故事一样,父亲自然是抛弃了她母亲。而她当时已经怀了男孩。男孩从小就被母亲虐打,母亲还经常带男人回家,当着男孩的面做一些……事。」

她把记忆里的事,全部说了出来,不知道是为了膈应面前这个男人,还是为了惩罚自己,惩罚她的动心,明明说好了不喜欢的,不该喜欢的。

「怎麽,不敢说了?说全啊。」

周行错反而笑了,笑得让她很难受。

蔡逢秋闭上了眼,一滴清泪从颊上滑过,她睁开眼,双眼盈满了泪水,哽咽地道:「後来,他母亲带他去找他父亲,他父亲为了家族荣誉,找人杀了那个他觉得十分肮脏可怖的女人。而男孩,被父亲送到另一个国度。」

「男孩在那里受尽欺负,甚至还被……」

蔡逢秋狠狠闭上了眼,再也说不口,再也不忍心说,再也不忍心报复他。

周行错低沉地笑声传进了她耳朵里,她再睁开眼时,他已经来到了她面前,弯下腰,双手撑在她身後的椅背上,「说啊,怎麽不说了?」

「怎麽,要我帮你说?」

蔡逢秋摇头,泪水不停地流。

「後来,那个男孩出去卖,被各种各样的人操,但他还是爬上了高位,回过以後,把他父亲杀了,把他同父异母的兄弟杀了,把他兄弟母亲卖到了妓院……」

「够了!」蔡逢秋大喊。

「够了?蔡逢秋,你挑起来的!」他用手狠狠捏着她的下巴,想把他对其他女人的手段都用在她身上!

可当他对上她那双泪眼朦胧的脸时,又心软了。

他对着那张薄薄的唇,凶狠地咬了上去,又狠狠吻住。

都说嘴唇薄的人薄情,他和她的嘴唇都很薄,都很薄情。

他被推开了,他听见她颤抖着声音说:「就是你那麽对那些女人的理由?就是你凌虐圆圆姐的理由?!」

她抬起头,眼里没有一丝惧意,他也看不见一丝爱意。

「那时的你有多无辜,那些女人就有多无辜。」她一字一句地道。

周行错又勾起嘴角笑了,他松开了她,直起身子,睥睨她,「你怎麽知道圆圆的事?叶寄鸿告诉你的?」

「醉亭?他知道?」蔡逢秋下意识道。

醉亭?

呵。

他冷哼一声,转身掀翻了桌子!

骨瓷杯碎了一地。

「醉亭,醉亭,醉亭!每次他来信你都高兴得跟什麽似的,怎麽,你喜欢他?」

他终於把积压在心中的诘问喊了出来。

「你胡说些什麽?」

「我胡说?怎麽,每次在月中期待他来信的不是你?每次收到信,开心得跟孩子似的,不是你?你从来没有对我露出那样的表情过。」

他缓缓坐在了地上,脸上带着的那张完美面具,一点一点被撕裂开,露出了脆弱的表情。

她见不得他这样,她何时见到过?

她走了过去,坐在了他对面,将她那双柔软的手,搭在他的手上。

「我跟他什麽都没有。周竞择,我是你的妻子。你一个人的。」

蔡逢秋没有表过白。

蔡逢秋更没有跟周行错表过白。

这是第一次。

她被周行错拉进了怀里,被他急切地吻着。

她抚摸上他的短发,在他吻上她脖颈的时候,在他耳边说:「我愿意做你的那道光,从今以後,不会再冷了。好不好?」

回答她的是他越来越急切的动作,以及在进入的一刹那,他在她耳边说的一个「好」。

她想,圆圆姐一定会怪她的,怪她明明有很好的机会,却没有替她报仇。

她想,父亲一定会怪她的,怪她和周行错沆瀣一气。

她想,连叶寄鸿都应该会怪她,怪她喜欢上了杀圆圆的罪魁祸首。

她想,所有人都会怪她吧。

她真的成了蔡家的败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