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我叫不二周助,是你小说里出现的人。”

那时候,幸村精市不可思议的看着笔下温柔爱笑的栗发男孩站在自己面前,觉得他一定是因为写作太拼命而走火入魔了。

整晚不睡觉码字写稿,时不时会有些头晕目眩,却又赶上灵感爆发,敲打着键盘的手怎么也停不下来。眼睛酸涩,精神恍惚,忽然就眼前一黑,复又清明过来。那一晃神之间,被大片文字描述着的大男孩,突然就蹦出电脑,活生生的站在他的眼前。

与自己想象中别无二致的模样,绝不可能存在的天才少年。

幸村觉得他一定是病了,甚至开始出现幻觉……

“我一定是太累了。”幸村使劲儿眨了眨眼睛,自眼底挥之不去的酸涩感令他异常疲惫,揉捏着眼角,幸村停下敲打键盘的双手,准备起身关灯。窗外,黎明的曙光已刺破黑暗,天空些微明亮,对面大楼里有房间亮起了灯光,竟然到这个时候……

最近好像很频繁的夜不能寐,只有光芒黯淡的清晨和黄昏能够唤起些睡意。

幸村望着窗外陆续忙碌起来的厨房依次飘出炊烟,合上笔记本躺回床上,卧室角落里,那个名叫不二周助的男孩仍然安静的站在那里,微笑着一言不发。

“我一定是太累了。”望着角落里的不二,幸村愣愣的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语,一头栽进柔软的被窝。

甜美的一觉直到下午两点才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破,幸村揉着睡意朦胧的双眼,打了个哈欠,才慢吞吞的蹋拉着拖鞋去看门。不出意外,门外是每天准时报道来送午餐的忍足侑士。

“哟,大作家还没睡醒?”

呵——

一如准点报道的忍足自己,这句话几乎必定是伴随着忍足进门换鞋的动作,没有间歇的折磨着幸村的耳朵。虽然据忍足自己说,他已经尽可能每天不说重复的话来维持幸村的新鲜感,尽管几天的观察之后,幸村发现不过是重复周期长了一点,其中心意思永远不曾改变——

周一是,哟,大作家刚睡醒啊?

周二是,哟,大作家还困着呢?

周三是,哟,大作家睡醒了吗?

周四是,哟,大作家不困了吧?

周五是,哟,大作家刚起床啊?

周六是,哟,大作家还没睡醒?

周日——没有。因为这一天幸村要么从早上一直睡到黄昏太阳完全沉入地平线下,要么就早早穿上休闲服四处采风找灵感,总之忍足是没可能被接纳进入幸村公寓的。

“随便坐。”

如同每一次,幸村撂下这句话就迷迷糊糊飘进卫生间洗漱。早就对此习以为常的忍足也不客气,溜达进餐厅将带来的午餐摆好,独自靠在沙发上开始戳手机。这样莫名其妙的习惯两人都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养成的,好像自踏入大学成为舍友,幸村陆陆续续在网站上发表一些小说,他们之间就渐渐形成了某种无形的默契,总会知道对方在什么时候彼此需要。

这种默契直到两人都离开大学也不曾改变。

“今天是拉面啊……”

洗漱完毕闻着香味飘进餐厅的幸村耸耸肩,对于吃饭他其实不那么将就,这样的对话比起期待或者失望的情绪更多是出于习惯,他们每天都见面,每天都会如此重复。像上了发条的古老大钟一样,走时精确分秒不差。

忍足还窝在沙发上,头也没抬的嗯了一声,继续捅络手机,灵活的十指对着屏幕一阵翻飞,只一眼幸村就知道他在做什么。

然而也是这一眼,令幸村目瞪口呆的愣在餐桌前,碗里的拉面依旧冒着热气,白蒙蒙的在幸村眼前扩散开来,视野更加迷蒙。

沉溺于手机中的忍足终于感受到来自幸村持续不断的目光扫射,也没在意,一边回复着对话框里某位大少爷倔强的口头禅,一边笑着调侃幸村:“怎么,过了这么多年,终于发现我帅的让人无法移开目光了?”

点击发送,忍足不意外的发现对方回复了一串愤怒的表情,兀自笑得高兴,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一向嘴上不饶人的幸村今天居然没有反驳他,正惊讶的想再补上句‘帅的你都反应不过来了?’抬头就对上幸村错愕的眼神,才发现,原来视线的焦点不在自己这里。

好像是——沙发另一头?

忍足顺着幸村的目光偏过头去,空落落的沙发另一端并没有什么异常。

“你在看什么啊?”

终于意识到幸村好像不太对劲,忍足按耐住好奇心企图唤起幸村的意识:“那里什么都没有啊,你先吃饭,先吃饭成吗?”

忍足重复了两遍的呼唤也算起了点效果,幸村摇了摇头说服自己那只是错觉,一定是饿昏了头才会三番五次的看到他,一定是这样,吃了饭就没事了,吃了饭他就不会在了。

——那个只应该出现在他小说里,完美到令他自己都嫉妒的男主角,不二周助,只是幻觉。

一顿温热的午餐最终在幸村不断的自我催眠中,毫无知觉的进了肚子,幸村甚至没有尝出他吃的居然是拉面,碗里只剩空落落的汤汁。

满意的看到幸村将面条吃的一点不剩,忍足猜测那家的拉面一定做的非常不错,看起来以后可以经常光顾了。

“明天补眠还是采风?自己注意饮食,我先走了。”

与每一个周六别无二致,忍足打算照例交待完明天一定要好好吃饭之后就准备离开,可直到旋开门把手,惊觉似乎少了点什么。

幸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甚至没有像往常调侃一句知道了忍足大妈。

不太对劲啊。

皱起眉见幸村仍然坐在餐桌前一动不动,没有离开也没有说话的意思。忍足犹豫了一下,在门前静静的注视了一会儿,最终还是不动声色的离开。

这是存在于他和幸村之间道不明的默契,他们知道什么时候彼此需要。

呆愣在餐桌前的幸村是在忍足的关门声中回神的,下意识朝声源看过去的同时,那个他不断说服自己会消失的幻影仍然坚持着坐在沙发一头,湛蓝纯粹的眼眸被弯弯的眉眼掩藏,午后慵懒的阳光在他细碎的刘海间破碎成点点光粒,盈盈眨眼。犹如夜间海面反射着的清冷月光,淡漠而美丽。

——你是谁?

张口想要询问。为什么出现在这里?为什么和他笔下的男孩如出一辙?为什么消散不去?

——你从哪里来?

幸村蓦然站起,身后座椅擦着地板发出刺耳的噪音。

——你想干什么?

两步跨到男孩身前,眼中一直悠闲自得坐在沙发上微笑的男孩,随着幸村的动作抬起头来,直直望进幸村眼底。深空般幽邃的蓝眸与鸢尾般苍紫的视线交汇,一瞬停了心跳。

“我叫不二周助,是你小说里出现的人。”

和前一晚没什么差别的介绍。幸村看到不二轻笑着站起身,向自己伸出的手指如自己描绘的那样洁白而纤细。

木然的同样伸出手,幸村看着迫不及待握住自己手掌的不二,感觉不到一丝真实。即便他们彼此交握,幸村仍然觉得手心里那样空荡,没有温度,没有实感。

“你……”有那么多疑问,幸村却不知道怎样开口。

不二歪着脑袋,仍然笑意盈盈的双眼微睁,疑惑的盯着幸村张开又闭紧的唇线。

“不,没什么。”幻想也好,虚假也罢,这样空落落的公寓多一个不会占空间的家伙,也没什么不好。

对面,男孩愈发明媚的笑容和煦。幸村发自内心的感慨,不愧是自己笔下的人物,真是说不出的好看。

**************

那之后的生活,与以往没有什么差别,尽管对于幸村来说的确如此——吃饭,睡觉,码字。可在忍足看来,太阳像要从东边落下。

踩着下午两点的钟声准时踏进幸村公寓,忍足惊奇的发现那一句惯例要说的‘哟,大作家刚睡醒啊’就这么卡在喉咙不能出来,就像吃鱼时被鱼刺卡住,咳不出来又咽不下去。

冬天晴朗的时候,午后的阳光总是格外温柔,不刺目也不逼人,轻柔的洒落肩头,将披着外套坐在阳台看书的幸村笼在清澈的光线里。

温润的笑容,眉宇间都写着欢乐,忍足已经记不清有多久没看到幸村笑得这么轻松,没有惯常隐在眼眸底的忧伤,金色光芒里幸村看起来就像是第一次见面时自信又意气风发的模样。

憧憬着未来,期待每一天都变得更好。

那时候,忍足拖着沉重的行李箱从一间寝室搬到另一间,幸村就是那样斜靠在阳台门边,就着明媚的光芒,认真的读着手里珍藏版的小说。

然后他说你好。

顷刻,忍足像是看到了上帝圣洁的光芒下,幸村犹自站着,笑着,说了些什么。那种感觉,好像整个心灵都得到净化,烦躁的不安的愤怒的过去,明明怎么也放不开,却在那一瞬间忽然觉得都不是事儿。

那都算什么事儿!

“什么事这么高兴?”忍足拎着在上次那家拉面馆买的拉面,企图如往常一样走进厨房,做每天都会做的事,说每天都会说的话。

有什么东西改变着,忍足清楚的意识到,他最不愿看到的改变,在他刻意无视的未来,一点点朝他迈进。

“不,没什么。”幸村答得很快,语气里有着毫不掩饰的笑意,就好像才大笑了一场收不住尾。

忍足皱紧眉,有些窒息的难过。

“你今天……”看上去很精神,想要这么说,却在幸村投来询问的目光时话锋一转:“怎么起得挺早?”如果说出来,就好像亲口承认了什么,再也无法挽回的东西。

“嗯。”幸村没有注意到忍足的异常,径直走进餐厅:“昨天睡得早。”

“没有熬夜?”忍足微微有些诧异。

筷子依然含在嘴里的幸村抬头看了眼忍足,思考了一下,点点头。

“犹豫了啊,别蒙我……”走过去靠上门框,难得没有戳手机,忍足想知道幸村究竟发生了什么,多年来的习惯,竟然说变就变。

“十二点应该不算熬夜?”想了想,毕竟忍足是出于关心,幸村还是很配合的回答了。

那倒挺早的。

心中微讶,虽然对鲜少熬夜的自己来说,那是正常的睡觉时间,可对方是幸村的话,实在早的不正常。

到底怎么了?

想要开口询问,却在视线触及问句主人公时,生生停在嘴边。安静的似乎能够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餐桌边,幸村认真对付着碗里所剩不多的面条,忽然抬头对着身旁空出的座位上方微微一笑,眼角都溢满快乐。

如果可以的话,忍足希望那样的笑容是对着自己,他抬起头的瞬间忍足几乎要以为他的眼里映着自己的身影。视线在某一处聚焦,分明是朝向自己的方向,可他看着的那个人,不叫忍足侑士。

——你在看什么?

——为什么会笑?

这空荡的公寓,除了自己就是幸村,还有谁能让多年不和外人打交道的幸村,露出这样的笑容?

“幸村?”忍足叫了一声,想要唤回他的目光,可幸村却无动于衷。

“幸村?”忍足提高声音,他开始觉得担忧,事情有些偏离预料。

“幸村?”直到第三遍,幸村终于有了反应,咽下最后一口面,晶亮的紫眸汇聚在忍足身上,一瞬间觉得安心。

“你在想什么?”

“听不二讲笑话啊……”幸村脱口而出,言毕才意识到自己刚说了什么不得了的话,急急想要掩盖刚刚的失言:“我是说一档节目,叫听不二讲笑话。昨天半夜听的,刚想起来觉得很好笑……”

——瞎扯什么,哪有那种节目!

不二坐在幸村旁边的椅子上,非常不满的嘟囔,毫无美感的节目名称。

“是吗?”忍足下意识接了句,虽然感觉哪里不太对,但也没什么矛盾……不对!半夜?幸村不是——

“你不是十二点就睡了吗?”

“啊?”幸村愣了一下,马上点头:“是啊是啊,就睡前听的嘛。”

“哦。”也没什么不可以,忍足耸了耸肩,眼底忽然划过狡黠的光:“这么好笑,不如介绍给我?”

——露馅了吧。

一旁不二看幸村囧囧有神的陷入尴尬,一点儿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幸村不服气的抱起胳膊,眼神犀利:“听了好讲给你的小景?逗的大爷笑,抱得美人归?”

不是!

看得对面幸村戏谑的目光,一副特别了解自己的样子,忍足没由来一阵怒火:“瞎说什么!你吃好了?那我走了。”

抓起挂在门口衣帽架上的外套,忍足头也没回的冲出公寓。

“怎么……生气了?”对于忍足激烈的反应,幸村是真的吓了一跳。从大学同一间宿舍起,两人相处的默契让他清楚的知道什么玩笑能开,什么玩笑不能开。

可这样的话,他不是第一次说,忍足从来都是笑笑,有时候还会攻击回来,比如什么抱你乐不乐意,美女哪有你赏心悦目之类。

向不二投去求助的目光,在他的小说里,天才不二周助总是万能的,有一家响彻整座城市的事务所,负责解决所有来自他人的困惑,而通常情况下,不二总能完美的给出答卷。

可这一次不二却没有理会他的求助,只伸出食指偏向门口,提醒他——你好像忘记告诉忍足,要他以后不用来送午餐了。

“对哦。”幸村右手握拳砸在左手手心,回到卧室拿起放在桌上的手机编辑短信:

忍足,麻烦一直送午餐过来了,以后打算正常作息,你就不用再跑一躺了。

辛苦了,一直以来。

谢谢。

——幸村精市

举着手机等了一会儿,却始终没有收到回讯,以往自己发消息过去,无论什么时间忍足总会立刻回短信过来,十分钟过去竟然还没有消息这种情况几年来几乎没有遇到。

也许是还在回程的路上,街道太吵没有听到?

幸村犹疑了一下,也没作多想,耸耸肩摆正手机,坐在电脑桌前,冲身后的不二微笑:“现在,该是写小说的时间了。”

不二点点头,没有说什么。他看得出忍足的用心,却没办法告诉幸村——在幸村的世界里,忍足可以是最佳损友,可以是铁哥们。所以,他无法拥有说出真相的权力,那是幸村绝对不会安排给他的台词。

——上次到哪里了?哦,村上先生嫌弃我的事务所没有名字……唔,幸村准备起个什么名字好呢?

不二配合着站在幸村身后,俯身越过幸村的肩膀一目十行的浏览着屏幕上的文字。

幸村就这样忽然僵硬了身体,似乎感受得到不二细碎的栗发随着他轻微晃动的身体蹭着耳畔微微发痒,洗发露的幽香若有若无的飘进鼻腔,是自己最爱的味道。

——你在发呆哦。

像是发现什么好玩的事,不二咯咯咯的笑起来,宛如徐风轻抚林叶沙沙作响,好听的不得了。

“嗯。”幸村坦然的承认,大有‘我就是在发呆你奈我何’的霸气架势,豪不退缩的直视不二投来的戏谑目光。

漫长的对视里,先感到不好意思却是不二,微微尴尬的转头看向卧室里床头的几本书,随手一指说不如干脆叫解忧杂货铺好了。

听不二这么一说,幸村才想起那是很早以前自己读过的以推理小说出名的东野圭吾的一本小说名称。

于是十分淡定的摇摇头:“不行,那太没创意了。”

不二手一顿,又指向另一本书,是布朗云笔下莫永乐系列的小说:“人生急诊室如何?”

“也用过了,不行。”幸村依然淡定摇头。

取名废的不二表示有些头疼:“解忧急诊室?人生杂货铺?”

幸村依然摇头——还不如‘听不二讲笑话’呢。

看着毫无头绪的不二微微焦躁的样子,幸村忽然觉得心情倍儿爽,全知全能的天才君懊恼的模样可不常见啊。

尽管出于善心,幸村最后还是很淡定的敲下文字,拎出他笔下不二的另一位好搭档菊丸英二解决了命名难题。

『不如就叫‘不二神探咨询所’,如何?菊丸英二提议道,立刻就得到村上先生的大力赞同。尽管这名称无比不符合不二低调的作风,最后却还是迫于众人的压力,厚着脸皮在事务所大门前贴上了几个大字——不二神探咨询所。』

****************

——犯规!不二神探这名字被中国电影用过了!

那日,不二非常不满的指着幸村敲出来的文字抗议。幸村却不为所动的偏头看着不二乐呵:“抗议无效!我这是不二神探、咨、询、所!”

“……”虽然很想反驳多三个字也缺乏创意,最后却迫于幸村眼神威胁噤了声。这真不是他怂,不二不服气的撇撇嘴,要不是幸村恐吓他不听话下次写你裸奔,不二才不会妥协!

幸村看着不二欲说还休的表情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不二你实在太可爱了!”

幸村没有告诉不二,其实很多时候,他根本控制不了笔下的人物,那感觉就好像明明是虚构的,却真实存在,他的一举一动早已刻入骨髓,而作者要做的,不过是把他们的故事记录下来。

仅此而已。

眼里不二依旧鼓着腮帮,气呼呼的扭头不理他,幸村嘴角噙着笑意,屏幕闪着幽幽暗光,不由自主的,此刻不二孩子气的举动就被收入文中。

他想,不二也许是上帝派来拯救他的天使,在他碌碌无为,好不容易最近连载的《永远不会在一起》颇受好评,却在高潮期遇到瓶颈的现在,送来了不二。

思路如决堤的洪水,汹涌而来。

不二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前,生动活泼,在他笔下完美却如瓷娃娃般冷漠的天才一点点鲜活起来。

——这才是不二周助啊。

压抑不住的雀跃,幸村十指如飞。

『沉迷于委托人带来的故事,等到回过神来已是黄昏时分,菊丸已经送走了那位小姐。不二仍然保持着倾听的姿势,胸腔里传来渐渐激烈的心跳声,有什么东西,开始萌芽了……』

距离上次发短信给忍足说不必再麻烦跑一趟后,尽管没有收到忍足的回信,他却再没有出现。

刚开始过于投入创作,幸村并没有意识到哪里不对,与不二调侃玩耍,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遇到任何瓶颈只要回头看看笑着站在他身后的不二,就才思泉涌,根本停不下来。

仿佛时间可以永无止尽的如此下去,他敲打着键盘,身旁不二时不时指出不足,一起讨论修改,时不时也会有点小争吵。幸村就搬出他惯常的威胁手段瞪一眼不二,另一边不二立马乖乖噤声,嘟囔着能不能有点创意,老是这一套太腻味!幸村就笑了,也不反驳,只在心里一遍遍回答——对你管用,管用就好。

直到忽然有一天,不二趴在幸村旁边的床上看书,又读完一页时拽着幸村衣角要他帮忙翻页。彼时幸村正是思路顺畅,如上了高速的轿车越开越快,没空理会不二的请求。只对不二说等一会儿就好,手上不停的敲打键盘。

听了幸村好几遍马上就好,快半个小时过去也不见幸村来帮他翻书,无奈碰不到书页的不二气鼓鼓的坐起来,正看到幸村写下『许久不见的老友』忽然想起很久没来的忍足,眨眨眼睛问幸村:“忍足有多久没来了?”

幸村闻言一愣,手下动作生生卡住——是啊,那家伙,有多久没来了?从不二出现的第三天起,莫名其妙生气,摔门就走之后,好像快一个月了。下个月五号,是自己生日呢,那家伙不知道还记不记得。

应该是记得的吧?每年都会送礼物过来……

“打电话问一下?”不二看幸村呆掉的神情,指了指手机提醒。

幸村本能的伸手去拿,又在半空中收了回来:“是那家伙莫名其妙闹脾气,干嘛我打电话给他!”不二摊了摊手,对幸村明明担心的不得了还嘴硬的人行为表示无可奈何,自己又没办法帮他去打电话。

只能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嘛,是他不对,幸村大人有大量,原谅你小弟的过错如何?”

幸村满意的点点头,表示这话中听!

又犹豫了一会儿,幸村终于迟疑着拨通了忍足的手机。隔了很久,就在幸村以为忍足不会接听的时候,对面传来熟悉的低沉磁音:“幸村?”

“嗯……你,最近忙什么呢?”好像从来没有主动打电话给忍足,忽然之间,幸村发现他根本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些什么。

明明之前,从来都是说不完的废话,滔滔不绝,针锋相对却又乐在其中。怎么会变成这样了?

“……”对面忍足显然被幸村如此温和的态度吓了一跳,试探性问了句:“你真是幸村?”

“废话!”好不容易想对那家伙温柔一点,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哦,这才像幸村嘛。”忍足嬉笑起来,乐呵呵的耍赖皮:“怎么,许久不见,甚是想念?”

“……”幸村把手机拿离耳朵,抬眼望向对面的不二,眼神示意——我能挂了这家伙的电话吗!

不二轻笑着摇头,对他努努嘴巴,模样十分可爱。

接电话。

见幸村只顾着看自己发呆,不二做了个嘴型,事后才想起来即便自己说话忍足也听不到。

“不——只是看看你还活着么,如果蹦哒进医院,好给你的小景打个电话通知一下,不是说医院是孕育激情的温床吗?”幸村毫不示弱的反击。

本以为会听到的反唇相讥落入沉默,隔着千百里的距离,幸村只听得到对面忍足清浅的呼吸。

像是有一年那么久,幸村几乎想要挂掉电话,却终于在最后听到忍足更加低迷的声音:“幸村…精市。我下个月五号结婚了,你来吗?”

——第一次,听那家伙叫自己全名,真有点…不习惯呢。

幸村想,真是巧合的日子:“那天我生日,估计有家庭聚会。”可能…去不了了。

“哦——你生日!我怎么把这事儿忘了。”忍足一拍脑门,恍然大悟的语气:“不能给你过生日啦,礼物还是会送到的……”

“和……和谁?”幸村忽然不知道该不该问。

“迹部表妹。”像是早就预料到这个问题,忍足的回答没有停顿。

“郎才女貌,嗯哼?”幸村换上轻松的口吻,这该是件高兴的事,这该是件高兴的事……他反复对自己说。

——那家伙,喜欢迹部景吾吧。

——无比遗憾呢,忍足。

“是啊,都这么说。”忍足笑了笑:“说的我都快他妈信以为真了!”忍足忽然提高声调,几乎对着手机怒吼:“幸村精市,你个混蛋!”

‘嘟嘟嘟——’持续不断的急促声响。

幸村无奈的拿下手机,勉强对着不二微笑,摊手,闭起眼睛:“看吧,好心关心他一下,还敢挂我电话!真活腻了呢,忍足这家伙……”

——是活腻味了。

不二笑着说。

不然也不会答应的吧,结婚什么的,不适合忍足呢。不二偏过视线没看幸村,他明白幸村一定知道忍足的心意,才会不断调侃忍足和迹部,企图转移忍足的注意力。

尽管收效甚微。

“忍足是很好的朋友。”很久的沉默之后,幸村突然对不二说,眼神认真:“特别特别好的朋友。”可也只能是朋友。

不二点了点头。

如同忍足一样,在幸村心里,住着一个永远都不会离开的人。他喜欢笑,有着天空深沉的微蓝眼眸,春风般和煦的暖发。从他脑海里第一次蹦出那个男孩的身影,十年来,幸村一直没有忘记。

“不二。”幸村说:“你会一直在吗?”

晨光熹微,天又破晓,很远很远的地平线上,象征着新一天开始的太阳徐徐升起。自不二出现以来,作息极度规律的幸村第一次熬夜到天明。

窗外炊烟袅袅,忙忙碌碌的生活又在继续,沉默无限制的蔓延开去。

那个问题,不二却再没有回答。

【END】

《永远不会在一起*续》

那一年很可惜的没有比通常多出一天,幸村在不二遗憾的目光中撕下日历上二月的最后一天,时光悄悄然滑向那个他不知所措的日子。

以往无比期待的生日,在今年好像特别难熬。一大清早,就被一连串祝福电话轰炸起来,幸村揉着额角爬起来,入眼就是不二水汪汪的大眼睛泛着闪闪眸光,一眨一眨的盯着嗡嗡作响的手机,企图用眼睛发射X射线将其洞穿。

实在是——太吵了!

幸村耐着性子一个个回复,并真诚的表示今晚的party一定准时到场,来自国中时一起热血奋战的网球部部员的电话终于消停下来。

“精市人缘不错嘛……”忍足那通电话后,总是幸村幸村叫个不停的不二忽然该换了称呼,连带不明所以的幸村也不再叫他不二。

幸村没有问为什么,不二也懒得解释。

听到不二不太真诚的赞美,幸村毫不大意的接受了:“必须的!”

幸村挑眉看向不二的眼神明亮,言语间都是快活。不二想,幸村大约是真的很珍惜一起走来的朋友吧,于是也咯咯咯的笑起来。

从相处的第一天起,幸村就知道不二的笑声有一种奇特的魔力,令人不由自主的沦陷,愿意相信,愿意期待。不二好像有一种天生的本领,只要看到他的笑容,就无法怀疑他。他所说的每一句话都让人想要相信,他是真诚的,幸村打赌,所有见过他的人一定都会这么说。

可看得见他的,却只有一个人。

紫罗兰的眸底,不二兀自笑得开心,鬼使神差的,幸村问道:“会寂寞吗?只有我看得到你……”

不二愣了一下,嘴角的弧度反而更大:“不会啊,和精市在一起很开心。”

幸村微微放下心来,一起生活的两个月来,总是不二在考虑自己的事,码字的瓶颈有他一起讨论,乐此不疲的监督睡觉吃饭的时间,提醒截稿日期将近或者喜欢的球员比赛快要开始,公园的樱花打起了花骨朵,上次放飞的麻雀回来觅食了……

没有身体的困扰,不二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对所有的事物充满好奇。邻居家的哈巴狗总是见他就叫,好像看得到他一样;楼上的情侣似乎分手了,半夜吵得很凶的样子;报纸上又有分尸案发生,凶手实在惨无人道!

有事儿没事儿的时候,不二就在他身边说很多周围发生的趣事,一直以来对此从不关心的幸村,忽然觉得生活这么丰富以前怎么没有发现?

不二就笑呵呵的说,趴在电脑前一整天一整天的,你拿什么去发现!

也对,幸村点点头,说还好你在,为我的文提供了不少灵感。

之后的每个周六周日,不二从大清早就开始满屋子飞,起床起床,太阳公公下蛋啦!

幸村只好悠悠的爬起来,顺带瞪一眼不二,威胁着说你再吵就在小说里写你裸奔。然后满意的看到不二蹲在墙角开始画个圈圈诅咒他。

自顾自陷入回忆的幸村终于在不二第五声‘幸村精市’后回过神来,大约是顾及到幸村的心情,不二只微微指了指手表:“忍足的婚礼赶不上了哦。”

对啊,还有这茬呢!

幸村苦笑了一下,该来的终归还是会来,躲也躲不掉。他是该去参加忍足的婚礼的,多少年一起过来的哥们,不去就太不仗义了,即便在忍足眼里……也许根本不是这么回事。

拖着步子慢吞吞晃悠到婚礼现场,其实也没多大规模,按着忍足的要求,尽可能低调,虽然一开始迹部景吾非常不赞同。

和人打交道从来不是幸村的强项,他也不乐意冲端着虚假笑容的人微笑。他是来恭喜忍足的,与其他人无关。

径自走到新郎休息室,刚踏入走廊就看到迹部背靠着墙,一只腿交叠在另一条腿上,面前烟雾缭绕,脚下香烟扔了一地。

“不去接你表妹,在这儿干什么?”由于忍足的关系,幸村和迹部也算得上熟识。

“她有她老爹和亲哥,要我干嘛?”迹部只抬头看了眼幸村就别过眼去,他们两个一直不对盘。

幸村笑了一声,进去和忍足打了个招呼。也实在没什么可说的,两人拥抱了一下,幸村拍拍忍足的肩膀,说了声祝贺,感到对面的人显而易见的僵硬,却终于还是挥挥手离开。

出门的时候,迹部还在门口抽烟。

特意留了个门缝,幸村瞥了眼迹部,故意抬高声音说:“喜欢忍足就告诉他,这婆婆妈妈的像什么样子!”

迹部自然没有注意到幸村的小动作,只听了他的话觉得怒火中烧:“幸村精市,你个混蛋!”

这话…真耳熟。

幸村笑起来,连骂人都这么有默契,怎么就不在一起了?幸村这么想,就这么说出来了。迹部更火大:“要不是你这混蛋,我……”

后面的话迹部没说,突然紧紧闭嘴别开脸,低声吼了句‘滚’,幸村没怎么在意,耸耸肩:“就算没有我,你们也不会在一起。”

这时候门开了,忍足站在门里边,他们两站在门外。

“你说的对。”忍足看着幸村说:“说不出来的喜欢,有一毛钱用?”然后又转向迹部:“那现在,你还说吗?”

迹部嗤笑一声,踩灭烟头,地上的烟头多到令人头皮发麻。他深深的看了眼忍足,眼神由冲动变成悲哀,然后头也不回的走了。

“那你呢?”幸村好笑的盯着忍足。

“再见,朋友。”然后忍足关上了门。

幸村看迹部在街上将法拉利开成了越野,没一会儿屁股后面就跟上了警车。

——明知道他们不会在一起,为什么还要这么说?

不二望着绝尘而去的迹部忽然觉得非常难过,他想迹部一定比他还难过。

“你以为迹部在门外是想干什么?”

低头将脚边的石子踢开,幸村沿着街道一步步走在回公寓的路上,不二跟在身边,若有所思的模样。

——打算告白吗?

不二恍然大悟。

“你以为忍足不知道他在外面吗?”幸村又说。

——是在等迹部放弃吗?

“迹部一定是想,如果在新娘来到之前,忍足从这里走出去,他就告白。”

——可忍足很了解迹部。

“嗯。迹部也了解忍足,他知道他一定不会出去,可迹部也不会进去。”

——为什么,不能在一起?

幸村没有回答。突然,他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着不二,那样专注的目光登时让不二无措起来。

“周助。”幸村唤他的名字:“你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