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们过来一下。」

放学後的整洁时间,拎着水桶要去擦窗户,就被班长汪雪儿叫住。我们像老鼠遇到猫般吓得不知所措,乖乖跟着她到无人的杨桃树下。

「本宫问你们,午餐时李纯翠跟苗枫说了什麽?」

「蛤?」我们互望一眼。凌学琪耸肩摇头,我发傻。

「苗枫的座位不是在你们旁边吗?廖晓雨,你不是还跟他要了双免洗筷?」

「唉唷,班长娘娘的记性好好啊,我的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你的法眼。」

「少费话!从实道来,不准隐瞒。」

「她她她她说了什麽啊……这……」午觉睡醒,连午餐吃了什麽都忘了,

哪还记得谁跟苗枫讲过什麽,但汪雪儿霸气逼人,不怒已威,让人不敢直视,我只得向学琪投以求救目光。凌学琪眼珠一转:「啊,她是问苗神要午餐的橘子。」

苗枫的功课特好,是班上的学神,大家都称他为苗神。

「不跟你要、不跟廖晓雨要,她为什麽却跟苗枫要?」

望着汪雪儿脸上的一抹杀气,我打了个冷颤:「我、我不知道啊……」

还是学琪机伶:「因为我的吃完了、晓雨的已经给田芷芹了,所以──」

「那她可以跟本宫要啊,为什麽偏偏找苗枫要?」

「我、我不知道啊。」李纯翠向苗枫要到的到底是橘子还是炸弹啊。

还是学琪记性好:「因为苗神不爱吃橘子。」

「这件事李纯翠又是怎麽知道的?」

「这不是大家都知道的吗?开学的第一天午餐时间他就宣布了说自己不爱吃橘子,以後午餐的饭後水果如果是橘子,欢迎想吃的同学跟他拿。」

「喔?有这种事本宫怎麽不知道?」

「可能是班长你贵人多忘事,也可能那天你刚好不在所以没听到吧。」

「她是娘娘,不是贵人。」我搞错重点,被学琪反瞪一眼。

「……嗯。」汪雪儿思索了半晌,似乎终於释怀,我心里不禁长吁一声。想不到她锐利的眼刀随即射来:「廖晓雨,这事你知道吗?」

「蛤?我……」学琪偷捏我大腿,我忍痛赶紧说:「我只是一时没想起。」

「唔,廖晓雨果然是廖小鱼。」语毕,班长转身就要走。

「什、什麽意思?」我急切地问。

「脑容量小,所以记忆很短,脑力有限。」她冷冷抛下这句。

在夕阳的暮光中,一个垂头丧气的身影从我脚下拖得好长好长。

我们一起走回教室走廊。学琪拍拍我的肩:「别理她,不过是个班长就自以为是皇后娘娘,一天到晚本宫本宫的,真是够了。」

「我沮丧的不是这个。」而且我们两个刚刚的反应也真的很像奴婢。

「喔,你是在意她说你脑容量有限?别放心上了,这根本不是问题。」

「被班长这样说真的没问题吗?」

「对啊,因为她说的是事实嘛。」

唉。地上影子的头垂得更低了。人家也不想呀,只不过曾在刚睡醒时把书桌上的胶水当做眼药水往眼里倒、在连锁餐店里将以为是黑松沙士的工研黑醋往杯里倒再喝下去而已。真的,这些都不严重,而且这些都不是我的错,是厂商制作容器时的错,干嘛瓶子都做得那麽像。真的,我觉得像。

比较严重的一回是国三时,妈妈给了存摺、提款卡,交代我放学回家经过银行时顺道帮她缴税,还提醒我不认识的人别搭理,小心骗子。所以一路上我小心翼翼,特别留意行迹诡异神情鬼祟的路人,等到周围都没人时,才稍稍放心站上提款机前,这时手机忽然响起,我以为是妈妈又有什麽要交代的,马上接起来:

「喂?」

「哇!妈~~救我!快来救我!」

「蛤?怎麽啦怎麽啦怎麽啦,发生什麽事了?」手机那端传来女生声嘶力竭的哭喊,吓得我慌了手脚。接着变成一个粗暴男声:「你的家人现在在我们手里,想要她四肢健全平安回家就照我的话去做,否则先把她手指跺下来寄给你、再把耳朵寄给你!」

唉呀不得了,妈妈被绑架了!两条腿不自觉抖抖抖了起来:「别、别呀……」

「如果你敢报警或挂电话,就等着帮她收屍吧!」那个男声又恐吓道。接着就听到我妈的惨叫:「哇啊~~别打了!我快被打死了啦!」

六神无主的我立马泪喷,想到自己的母亲遭此惨剧,真是心如刀割:「别再打了啦!呜……」

「不准哭!给你一个帐号,你马上去提款机转帐,转帐完她就平安回家了。」

「真、真的吗?」

「我是绑票,又不是诈骗集团,骗你干嘛。」

「对齁。我现在就站在提款机前面。」

「你骗我!哪有可能这麽快。」

「我也不是诈骗集团,我真的就站在银行门前呀。」

「想不到你还是短跑健将。那好,汇二十万就好。」他说了一个帐号。

我在机器上按下按键,但萤幕上出现「存款不足」的讯息,我急得都哭出来了:「人家帐户里钱不够啦,呜~~」

「你先别哭,告诉我到底你帐户里余额多少钱?」

我仔细一瞧:「只有两万零一百零一块钱啊。」妈妈平日省吃节用克勤克俭,帐户里却只有这麽点钱不但要持家、要供我读书补习,还要付赎金,怎麽够呀,当下心中发誓长大出社会後一定要努力赚钱以报母恩。

「好吧,看在你这麽可怜的份上,给你打个折,你汇两万就好。」

「好好好,感谢大哥。」有打折优惠就要好好把握,爸妈赚钱不易,所以我立马完成转帐,再对着提款机向手机那端的人鞠躬道谢,对方也就挂上电话。

回家路上想着妈妈慈爱的笑容和平常对我的好,我泪眼涟涟推开门,走进客厅就愣在当下:头上戴着发卷的妈妈和嗑着洋芋片的姊姊正在沙发上大笑特笑,转头发现原来电视综艺节目里有个搞笑艺人正在模仿政治人物讲话。

我冲过去抱着妈妈放声大哭:「妈,你能回来真是太好了。」

妈妈一脸疑惑问发生什麽事,我一五一十说了出来。姊姊一把抢过我手中的存摺翻开看,大骂:「廖晓雨你猪耶!一听就知道那是诈骗集团呀!」

「……蛤?可是他说他不是啊……」

「他说他是金城武你也信?」

「可是他没这样说呀……为什麽你知道他是诈骗集团?」

「那个求救的女生叫什麽来着?」

「她哭着叫:『妈~~救我!快来救我!』,一听就是被打得很惨嘛。」

「所以咧,那个女生是你妈、还是你是她的妈?」

「咦,我以为──我真的被骗了喔?」

「你唷,真的是条小鱼哪。」

「什麽意思?」

姊姊给我一个白眼,气到转头不再理我。从小她就老说我前世一定是个贪吃鬼,投胎时把孟婆汤当做可乐喝太大碗,今生才会傻傻白白,办事不带脑。

幸好妈妈没骂我,只是再三叮咛以後不要轻易相信陌生人的话。

升上高中後第一次班会,导师要大家自我介绍。我说了自己的家庭状况、国中的学校和希望日後大家能做好朋友,顺带提到姊姊为自己取的外号叫小鱼。想不到这个外号如今变成被同学取笑的话题。

「那个,」把脑中尴尬的画面关掉,我转换心情,抬头望着爬上窗台用抹布擦着玻璃的学琪:「班长为什麽要问李纯翠要橘子的事啊?」

「这还用问,她喜欢苗神嘛。」

「蛤?」

「蛤什麽?」

「因为班上好像已经有好几个女生喜欢苗神了耶。」

「是喔?谁谁谁?」她的眼睛一亮。

「就……呃,我忘了。」

「就说汪雪儿说的是事实了吧,你真的是条小鱼,还瞎沮丧个什麽。」她把说得理所当然,殊不知是我正要说,眼角余光扫到教室里有个人正看着我们,才赶紧煞车改口的。

苗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