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唱片行前,我仰望那片蓝天,想起初至这里时,我曾暗自窃喜过能有个地方是属於我跟老师之间的回忆,相隔几个月後再回到这,我却感到一阵怅然。
推开玻璃门走进,站在柜台後的老板抬头看我一眼,又低下头继续做事,似乎不意外我的到来,我深吸口气後走上楼。
『我想在茫茫人海里,找到一个女孩,然後,守护她。』
第一步,犹豫不决。
『我想伴她在漫漫长夜里,让她不再感到孤单。』
第二步,如履薄冰。
『我想要借给她我的光,让她绽放属於自己的光芒。未来的旅程路遥远长,我只愿自己可以相伴左右。』
第三步,深信不疑。
『不用去很高的地方,去适合你的地方。』
第四步,不安惶恐。
『你跟她如此相似,我甚至不确定……是否真的爱你。』
走上楼、走近老师的每一步都让我想起老师曾给我的各种幸福;每一步,走得如此缓慢、走得孤独。
我曾以为爱是紧握双手,现在才明白松开手後就会溜走的不叫爱,那是错觉。当我踏上三楼时,有抹清瘦的身影印入眼帘,她站在窗边双手抱臂背对我,美得像幅画。
看着老师的背影,那些她带给我欢愉与痛苦一并涌上;初识的那天、在一起的那晚、分开的刹那……
当初的我们,有想过未来是这个样子吗?
老师像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在我离她约三步之遥时,她忽地转身,微微一笑。我停住,迎上那双秋水般的眼眸。
「我知道你会来……」老师轻轻笑说:「谢谢,让我等到你了。」
我微愣。看着老师的笑容与疲倦的神情,我心底很酸、很酸,见她如此我甚至想着,不要再互相折磨了,我们和好吧……然而,老师仍轻易打碎我的美梦,提醒我现实是残忍的。
「这里,是我与你母亲相识的地方。」
我的笑容僵在那。
老师的目光像是落在我身上,又彷佛她看的人不是我,但她眼底的依恋清晰可见,这是无庸置疑的……
「我国三在这里打工,那时她是店里的常客,後来熟了才知道她是高中老师,也因为她,我报考了C中。」
我不知道要以什麽心情面对老师的过往,而她那段岁月里藏着足以令我撕心裂肺的人,那个人,甚至是我最想念的人……
「说起她……平时的她有几分迷糊可爱,但教课非常认真毫不马虎,私底下却能与学生打成一片,很多学生都很喜欢她——包括我。」她叹口气,轻声道:「我的强项是数学,为了她我把国文也念到最好,更担任了她的小老师。」
老师脸上的幸福,是我从未见过的,也因为如此,我想逃,逃得越远越好,然而接下来的话又使我萌生退缩之意……
「我还记得小时候的你。」老师伸出手,轻轻覆上手背,她的掌心渡来一抹温热,烫了我的心。
「才七、八岁大的你,有着一双与你母亲极为相似的双眼。」我微愣,想抽回手却被老师握得更紧,她急促地低声道:「没错……认识亭郁时,她是有家室的人,甚至常常把你带来学校。我喜欢抱抱你、逗你笑,你是很爱笑的孩子,我很喜欢你的笑容。」
「够了!不要再说了……」我朝她咆啸,开始用力挣扎,好不容易找到空档想挣脱,却又被老师拉回。她将我按到一旁沙发上,由上而下悲伤地看着我,用力地说:「是我先破了戒!是我先爱上绝对不能喜欢的老师。」
看着这样的她,我哭了。
纤指轻轻抹去我眼角的泪,我看不清老师的神情,只听见她继续回忆。「高二升高三的那一年,亭郁在家煮了一桌菜请我们几个学生吃饭,说是要替我们加油打气。大家都玩得很开心,而我刻意留下帮忙收拾,留到最後才走……」
「……不,应该说,那一晚我没有离开。」
心凉了半截,我用力推开老师,却再次跌回她的怀里。「我抱住了她……就在你房间的那张床上发生了关系。」
我怔住!
「在那个师生恋等同於杀人放火的年代,我们相爱了,却也惨烈的分开了。」
我抬起头,压抑不住怒火与委屈冷声问她:「那麽,你告诉我这些到底是为了什麽?」如果老师对我坦承,只是为了让我心碎,那麽她做到了。
见我的情绪失控,她也不恼,神色平静地瞅我,徐徐说:「如果这样你还愿意接受我,我们就重新开始吧……」
藏在语气中的怅然,我终於懂了老师在这之前对我那些若有似无的悲伤从何而来,原来,她不过是在我身上看见了我母亲的影子,而我这个人,什麽都不是。
而我却可悲地觉得,若能因此让她深爱着,我也愿意……我胡乱抹去如断线珍珠般不断滑落的眼泪,站起身,轻轻推开她的手,转身。
我深吸口气,一步、一步往前走、远离她。
我没有想过有一天,竟让老师目送我的背影离开……我一直以为只有我是如此,只有我看着她的背影、追着她的脚步前进,事到如今,我也累了……
我甚至不记得我是怎麽回到家的。我是当我打开家门一见到张叔时,我将眼泪吞回肚里,朝他堆起满脸笑容道:「张叔,你还没回去啊?」
张叔走上前,有些担忧地看着我,「二小姐,你还好吗?」闻言,我脱鞋的手一顿,随即装作若无其事地摇头。
抬起头时,我暗自深吸口气,尽量保持语气平缓地交代:「张叔,能帮我整理一下客房吗?」
「客房?有客人要来住吗?」他问。
「不是的,只是我想把房间换到客房。」我逃避张叔审视的目光,快步走过他边道:「我去整理我房间,客房就麻烦张叔了。」
「二小姐……」
我装作没听见张叔语气中的担忧直接走进房里。现在的我真的没办法消化真相带给我的冲击,而当我打开门一见到房里那张床时,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上了。
胸口好疼、心好痛……老师不是房客,却在这留下了她的身影,处处有她待过的痕迹,要我怎麽忘?那一晚的怦然心动仍清晰如昨日,却要我接受如此残忍的事实……我走近床张开手,以最舒服的方式倒下,埋进柔软的枕头,忽地感到一阵心酸。
我真傻。
那晚与老师同床共眠後,我总是看着床铺傻笑,心里总觉得甜蜜万分;如今,原来只是老师重温与另一个女人的旧情吗?而我,只是刚好符合她喜爱的模样而已。
我闭上眼,瞬间了解这一切不过都只是一个……
……天大的笑话
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终於懂了什麽是『麻木』,原来当一个人痛到极致时,真的感觉不到疼。
我沉默,但仍能听见老师平缓的呼吸声。她没有出声催促我,良久,我才缓缓地道:「老师……」这好像是我第一次不带感情地喊她。
老师轻轻『嗯』了一声,没有追问。
我望向窗外那片夜空,轻声说:「是的,我愿意。」便挂上了电话,将手机扔至一旁,埋进被窝中缩成一团无声掉泪。
即使你这样的伤害我,我还是不忍跟你分开,我还是愿意坠入无尽深渊中,与你戴上面具,活在残忍的事实里。
若是你如此深爱她,那麽,我会抛弃我自己,成为你所爱的模样──
──成为苏亭郁,我的母亲
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