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是谁把小慧的报导贴在公布栏的?」

班会时间,吴柔华站在讲台上叫嚣。

密闭式的教室里,门窗紧闭,就连窗帘也是拉上的,就怕家丑外扬似的防着其他班级的人。

教室中,关着所有同班同学。

有人不耐烦的皱起眉头、有人觉得不干自己事的看着下堂课的考试范围、更有人用着怪异的眼光瞄着吴思慧,活像她身上有某种病毒。

我客观地观察着教室里的每个人,觉得开心。

原来不只我出事时,大家都表现冷漠,而是班上任何一个人出事,都会表现冷漠。

把自己排除在事件外,是人类本能的自保方式。

就连身为吴思慧的朋友也是,面对朋友出事,虽说会上前安慰,但现在坐在位置上的他们,眼神中直接透露出内心的想法。

「不检点」

她的朋友们、班上的男同学,眼神里全诉说着对这女孩的评价。

当事人似乎也知道别人是用怎麽样的眼光看待她。

她连头都不敢抬起,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拿着卫生纸默默擦泪。

教室里呈现极度尴尬的氛围。

「说话啊!」吴柔华吼道。

依旧没人想鸟她。

经过这安静了几十秒的尴尬的片段,总算有人站起身来。

「犯人不在我们班级里,再逼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班长。

「你怎麽知道犯人不在班上?」她瞪着她,彷佛她就是犯人。

「难道你有证据证明班上的人是犯人吗?」

吴柔华瞬间闭嘴。

「没证据就别浪费大家的时间了,下堂课还有国文考试。」

在班长的劝说以及全班的支持下,尴尬到不行的班会总算结束。

同学们三三两两离开教室,我跟在一群要前往厕所的女孩们後面,一走远教室,他们便窃窃私语的讨论着吴思慧的事,放眼望去,走廊上举凡是我们班的同学,脸上尽是带着责备和嫌弃,话语中除了责备吴思慧,连同吴柔华也一起被骂进去。

吴柔华把所有同学关进教室质问,在大家的心中留下一抹疙瘩,非但没有帮到吴思慧,反而更加深了大家对她的仇恨。

勾起嘴角,我乐见这状态。

排队走进厕所,我拿出藏在制服裙口袋的手机,在上头按了按。

等我走出厕所後,我便知道,这阵风只会越刮越大。

因为我没打算将它停止。

每个人心中,都藏着不同的心里话,这些话在彼此窃窃私语,以及网路留言上爆发出来。

放学时,当我再次点开手机观看,被现代资讯的流窜速度吓了一小跳。

一天之内,吴思慧的社群网站页面被涌入上百封的留言谩骂。

「干!死婊子!骗我是处女!」

「那麽会妆,楼上是眼残了才会觉得她是处女?」

「哇~行走烂子宫耶!」

「未成年堕胎,屌喔!」

除了不堪入目的留言,更有许多号称「长辈」的人写了长长一段劝世文规劝她年纪轻轻不要淫乱成这副德行。

为甚麽一天之内会有那麽多除了同校生以外的人跑来留言呢?

因为我把报导和她的社群网站网址贴在各大论坛上。

无趣的生活总算有了新意,所有人都趁着热潮跑来朝圣,顺便留言打击她的旧伤。

平常,我对於这些吃饱太闲的人的评论理所当然不会很高,不过显然他们在目前时刻是非常管用的人才。

我总算是知道他们活着的屁用了。

谢谢他们,让留言数量不断往上升,对於现在的结果,我乐见其成。

「在看甚麽看得这麽开心?」

学长突然出现在我身旁,我赶紧按掉手机萤幕。

「没有开心。」

「有,我明明看到你在笑。」

「你看错了!」

他将书包往後背,接着往前扑过来,试图想抢我的手机。

比他眼明手快的,我将手机塞回制服裙的口袋里。

「嗤!」他不高兴的撇过头,「想说难得璟星约我放学後一起去逛街,结果问个话也不好好回答我。」

「这不是很正常的现象吗?」

他扁了扁嘴,假装伤透了心的演他的小剧场,我始终没理过他。

对,今天是我约他放学後一起去逛逛,所以站在校门口等他下课。

经由上次独自一人在脚踏车棚被堵後,我不太敢一个人回家,不是挑人多的时间离开学校,就是特意绕远路骑回去。

而今天,是我最怕被报复的一天,毕竟近期之内跟吴思慧有仇的只有我一人。

牵着脚踏车,我与学长向着校门外不到二十公尺的便利商店走去,将脚踏车停好上锁後,我们搭着公车,往市中心前进。

下了车,我们已来到年轻人爱逛的闹区。

街道上充斥着穿着五颜六色衣着的人们,只穿着上白下黑制服的我们,显得突兀。

并肩与学长走在街上,他似乎想开启话题。

「听说你们班有个女生之前怀孕堕胎喔?」

他会问我这问题,我不意外,这事件实在闹得太大了,在校园中已经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

「是啊,黑板上满满都是她的报导,真不知道她是惹到谁?」

「那你觉得怎麽样?」

「她平常就是个蛮嚣张的人,被报复我不意外。」

「我不是说她的个性啦!」

我皱起眉头,疑惑地看向学长,「要不然你是在说甚麽?」

此时的我们已经走到闹区的大马路上,夕阳西下,路灯渐亮,周围店家的招牌闪着七彩的灯光。

学长眼神望着我说。

「怀孕。」

听到这两个字,我瞬间炸了。

「超级糟糕!想想我们的年纪,这时间怀孕除了堕掉还有其他选择?」

对,还有其他选择。

就像我妈一样,嫁给不爱她的我爸,离婚後抢不到监护权被迫与自己的小孩分开。

「可是如果那女生很爱那位男生,他们也很爱那个小孩,决定要把他生下来呢?」

幼稚!

幼稚到不行的高中生想法!

「不能生!怎麽样都不能把他生下来!」我的语气几乎严厉。

「你们有想过那小孩的感受吗?他希望自己的父母是这副模样吗?他有希望被生下来吗!?不是有爱就能解决一切的,况且结婚後不爱了,小孩怎麽办?塞回娘胎吗?你们这群头脑简单的家伙,为什麽总是这麽自私!」

「璟星,你为什麽这麽激动?」

经由他的提醒我才发现,我的拳头紧握到掐进肉。

我很少情绪起伏如此剧烈,这是我这两年来第一次发这麽大的火。

深吸一口气,我拨了下浏海,故作镇定。

「没事。」

他狐疑地看着我,「真的没事?可是你刚才很激动耶?」

「我只是……不喜欢你们随随便便看待一个生命。」

学长被我的回答,弄得似懂非懂。

我不给他多余的答案,迳自朝着热闹的大街上走去。

这问题艰深,因为我就是被随便对待的受害者。

我爸妈当时是相爱着的,不然也不会爱到床上去,然後把我生下来。

只是外界实在有太多可以让他们分开的因素。

我爸爱面子,外人随便说几句话就让他觉得自己的妻子跟小孩令他蒙羞。

最後将我留下的我爸也没有想要负起养育我的责任,想养育我的我妈又被抢走监护权,我卡在何其尴尬的中间,承担不属於我的罪孽。

不爱我,就别把我生下来。

大街上周围总是人来人往,他们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结伴成群。

手里挂着几袋衣服的男人爱着旁边的女人,帮小孩擦掉嘴角冰淇淋的妈妈爱着自己的孩子,帮妈妈拿着背包的爸爸爱着那位妈妈。

街上的人们挂着开心的笑容,与自己的家人、情人、朋友玩在一块。

他们都是被爱包围的群体,这麽多人的世界里,唯有我与他们不同。

我甩开学长的手向前走,穿越过人群,下一批同样笑着的人们穿着不同的衣服、顶着不同的外貌再度出现。

当我想继续跨出下一步时,我的手被拉着。

学长大大的手掌,抓住我的手腕。

「你真的没事吗?」

「没事。」

看了我一眼,他原本想说些甚麽,突然又闭上嘴没发出声。

拨开他的手,我继续向前。

他跟上後,并肩与我走着,没有多话。

幸好他没多提,他再提,我也只会当作没听见。

说多了,有用吗?

他不懂的,他永远也不会懂。

就像没人与我站在同个阵线,我所看到的、听到的、触摸到的、感受到的,没有人懂。

也不会有人想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