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斩……杀我?」秦湛白笑容僵在唇边,话里忍不住轻颤。
南宫陵博炭黑的眼眸找不到任何情绪,就这般静静地望着秦湛白。
静静地……
静静地。
猛然,秦湛白凝在唇畔的笑意往上勾起,带着三分自嘲七分悲凄,眉头皱了皱,双唇抿了抿,好不容易才找回说话的方法。
「好笑,实在是太好笑了!」秦湛白噗哧笑了出来。
南宫陵博依旧是看着秦湛白,就连一个叹息也没有,彷佛铜像文风不动笑看凡尘间的悲喜交加,是这般冷然却又残忍。
秦湛白跪趴在床褥上,他的额头抵着柔软布料,双唇用力向左右两侧撑开,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很努力不发出任何一个响声,就连一串沉重呼吸声他都不允许自己发出来,更何况是强压在喉头的哽咽。
太好笑了!
真是太好笑了!
我这麽努力想从一群人手中活着回来,回到心爱皇爷的身侧,终以为两人不用再分别,但换到的是什麽?
斩杀?
居然是皇爷的一句斩杀?
「哈哈哈,怎麽这麽好笑!怎麽如此讽刺!」秦湛白终於是笑出声。
秦湛白抬起头跪坐在南宫陵博面前,雪色发丝散乱在身前与身後,眼底没有任何泪水或湿润,有的只是嘲讽。
「早知如此,我秦湛白就不该回来。」秦湛白目光依旧纯粹,望着南宫陵博的浅色眸子连一个眨眼也没有。
南宫陵博彷佛看戏般,一如往常,不!甚至该说比往常更加冷冽地望着身前唱作俱佳的戏子,一点感情都没有……
一点都没有。
「我秦湛白自认能为天下人死,独为皇爷一人而活,然而现在?就连皇爷也要我死?这会不会太有趣了?我想,我是不是在成魔前先把荒唐的戏码写成文章,搞不好还能大卖!」秦湛白皱着眉头嘴却笑着。
南宫陵博总算有了动作,他探出大掌轻轻抚着秦湛白雪色侧脸,轻轻地、浅浅地开口,「湛白,别这样。」
秦湛白将清澈的眸光望向南宫陵博,蓦然间,他知道错了。
从来,秦湛白认识南宫陵博十五载,多少个春夏秋冬、多少次命悬一线,秦湛白笑着时,南宫陵博跟着浅勾嘴角,秦湛白怒着时,南宫陵博一旁陪他无语,在秦湛白的生命中,南宫陵博从未缺席。
然而,这是第一回,秦湛白亲眼见到南宫陵博落下眼泪。
南宫陵博紧咬牙关,左侧黝黑的瞳眸蓄满热泪,沿着眼眶缓缓地、轻轻地落至腮边。
「湛白,本王不愿见你这般嘲讽自己。」南宫陵博用姆指拭去秦湛白脸上的湿意。
秦湛白才发现,他是哭了,终究是哭了。
「当时,纳兰止恕发现鞭妲国的残民有动作,同时你命盘中贪狼星闪烁,他知你有异,才与靳临赶赴潼城寻我们,要我赶紧带你回京城,终究,他是迟了一步。」南宫陵博脸颊泪痕依旧,但他的面容不显脆弱反而万分刚强,比任何秦湛白见过他的时刻都还要坚毅。
「皇爷……对不起……是我太过幼稚,没能考虑您的心情。」秦湛白怎麽能忘,全世界的人都可能背叛他,唯独南宫陵博不会。
他这般难受,南宫陵博何尝不悲伤?
南宫陵博轻浅勾起一抹嘴角弧度,「湛白不需同本王道歉。」
秦湛白点点头,接後浅浅朝南宫陵博露出微笑,「现下皇爷打算怎麽办?」
「救你。」南宫陵博语气铿锵有力。
「救我?」秦湛白不解。
「纳兰止恕说了,若你成魔,将会忘却所有,化成人间修罗不带任何情感杀尽天下所有人,最终,世上只剩你一人独活,直到老死。」
「是吗。」秦湛白露齿笑着,他脑袋早已忘记如何运转,空空如也地接受南宫陵博的所有讯息,「成魔後的我,听起来又可恶却又可悲。」
「杀尽天下人独留你一人,这事本王不会任其发生。」南宫陵博一边说话一边将贴在秦湛白脸上的发丝紮至耳後,话中满满的柔情万千。
「那……」秦湛白想开口,却又不知从何问起。
「眼下有两条路可走,第一,斩杀你,若杀你,本王会亲自动手。」南宫陵博用姆指抚着秦湛白的苍白双唇,眉头轻浅蹙着,彷佛在说什麽绵绵情话般声音低醇又好听。
「能死在皇爷手下,也不失一种美感。」秦湛白朝南宫陵博露出决绝却绝美的笑容。
「第二,让人救你,阻止你成魔。」
「咦?」秦湛白没料到还有此条路可走。
「这路凶险万分,若稍有差池不只加速你成魔,出手者必死无疑。」南宫陵博话中明明是惊涛骇浪,却无法听出他的任何犹疑不定。
不需秦湛白开口,他已然知晓,南宫陵博选择第二条路,想必,南宫陵博早在离开潼城那日,心中暗自下好绝不撼动的决定。
难怪那时,南宫陵博的态度会如此反常。秦湛白真恨自己不懂洞察南宫陵博的万千思绪,还强拉着他要他当下说明原委。
「能救我的人,到底是谁?」秦湛白十分好奇。
「纳兰止恕说了,放眼天下,能救你的人唯有他一人,而他,愿意为你出手。」
秦湛白神情冻结,他从未想过那人会是纳兰止恕,更没想过清冷如冰的他会甘冒凶险助他。
「然而,救你还需一味引子。」南宫陵博接着再道。
「一味引子?」秦湛白不解。
「那味引子就是……」
「哥哥!哥哥!」一道急切的女子声音从远处传来,打断南宫陵博接下来欲开口的话。
「是乐芙的声音。」秦湛白转首露出惊喜表情,接着起身抬脚跨过南宫陵博,就想下床找妹妹去。
南宫陵博探手握住跨过他的秦湛白手腕,仰首望向回头面露不解神情的绝色容颜。
深黑的眸光望入清澈浅淡眼眸,在其中,南宫陵博见着秦湛白急欲见妹妹的慌切心情,他接着缓缓松手,嘴角轻浅勾起。
「去吧!你将近一年没见乐芙姑娘,一定很想她。」南宫陵博松开手,但修长五指依旧停在空中没能放下。
漆黑的眸子看着雪色长发与白袍飘飞在秦湛白瘦薄的後背,他多想探手捉握离他越来越远的秦湛白,但再如何将手往前伸,他也捉不住秦湛白了。
最後,南宫陵博缓缓放下手臂,索性起身拢好黑色长袍,随着秦湛白的脚步往外走去。
当南宫陵博踏着裸足来到卧房外的大厅,他见秦湛白双手环着秦乐芙在空中转圈,那灿烂的笑容、少年般无忧的笑靥如此耀眼,却又如此扎痛南宫陵博的心。
南宫陵博站在分隔卧房与大厅的白色纱帘旁,一动也不动,就这般看着秦湛白紧紧抱住秦乐芙不放,露出白森森虎牙大笑着,拉起秦乐芙的手坐在矮桌旁的软垫上,两双手十指紧扣说什麽都不肯松开般拉着对方不放。
湛白,终有一日,你会原谅本王的决定吗?
抑或本王是该期待,当你知晓所有真相後,你第一时间就会原谅本王?
南宫陵博在宽袍下的长指无意识地紧紧成拳,直到屋外传来大批铁靴踩踏木质地板的纷踏声後才松手。
「皇上驾到。」响彻云霄的传令声从远处传来,令南宫陵博陡然一颤。
太快!猝不及防的危难突然来到,南宫陵博竟有一瞬的慌忙。
在话落同时,大端朝皇帝南宫冉身着明黄色刺绣宽袍,双手负後出现在南宫陵博的寝殿大厅门口。
「秦将军,一年不见,别来无恙。」年约三十的南宫冉有双狭长双眸,长相不算俊美却有睥睨天下的趾高气昂气态,他朝秦湛白浅浅笑着。
秦湛白与秦乐芙朝南宫冉服礼,秦湛白才要开口,南宫陵博缓步走了出来,站在秦湛白面前,薄唇扯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阻隔南宫冉与秦湛白的意味相当明显。
「皇上,来本王寝殿不需大阵仗,且你知本王寝殿不能穿鞋,怎麽,忘了?」南宫陵博低沉的嗓音不因眼前的九五之尊改变平稳语调。
「令皇叔不快是小侄的错,明日小侄定让人换上全新的地毯表示歉意,而今日,小侄是前来抓拿妖邪,望皇叔行个方便。」南宫冉朝南宫陵博点首道歉,但眸光却直勾勾看向他身後的秦湛白。
「何来妖邪?」南宫陵博扬眉,神情泰然自若。
南宫冉一个字、一个字缓缓说着,「秦湛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