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欧驾着马车,众人离开了余杭,现正驶在杭州城近郊的小径上。车厢内洛氏姊弟及刘希淳三人正有说有笑地谈论刚刚云家之事。

刘希淳道:「说实话,你们姊弟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偏心,对云神童比对咱小风好?」

洛霞嘟着嘴点点头,洛风却道:「不会的,云公子之才本就比我高明,我也是甚感佩服呢。」

刘希淳摇摇头道:「小风可别妄自菲薄,依我看来你们俩是春兰秋菊,各擅胜场。我想帮助他只是不愿如此人才就这麽埋没於山野之中,至於那见龙在田,其实也正是我对你的期许。」

洛风听了之後,笑着向洛霞道:「是啊姊,我能随姊夫至京城,已经不知比云公子幸运多少了呢,姊夫还是对我们更好的吧。」

洛霞听了在洛风额上弹了记爆栗,转头瞥向刘希淳。

刘希淳心中发麻:「这霞儿甚麽都好,就是心胸不够开阔,谁的醋她都吃。不过小风倒是出乎意料的成熟,时不时还会帮我一把,倒是没白疼他。」

刘希淳正感叹江南果真地灵人杰,短短数月便遇到两个如此杰出的少年。

忽然,却见他面色一变,将手举起,示意两人不要出声。

洛家姊弟不知道发生什麽事,但见平素沉稳的刘希淳面色紧张,当下也不敢多问,只是噤声望着他。

过了一会儿,刘希淳伸手拍了拍驾车的老欧,接着低声向众人道:「就知道不会这麽顺利就让我们回京,我们被包围了,来人皆是高手。等等马车一停,千万不要下车,我会让老欧进来保护你们。」

洛霞听了连忙拉住刘希淳,她知道他武功高强,但还是忍不住问:「有把握吗?」

却见刘希淳回头,竟然苦笑道:「这次还真没有,不过我现在不是一个人了,我必须保护你们周全。」

说完拍了拍老欧的肩,飞身下车。

山野茫茫,寒风拍打在道旁的枯树上发出啪啪的摩擦声,二月的江南寒意未退,刘希淳静静地观察四周的环境,杳无人烟,距离杭州城少说还有十里。

只见他默默地除下厚重的貂氅,随意地挂在车前,身上只着一件紫红色长袍,衣带子随着凌冽的北风飘扬,伟岸孤独的身影傲立在寒风中。

他此时已能确切察觉到,来者五人,内息同属一脉,四个高手,剩余那一个,绝顶的高手,与自己在伯仲之间。

刘希淳细细猜臆对方身分:「京中的番子及少爷兵应当没有这等身手。看来是武林中人了。」

在这荒郊野岭竟然高手齐至,刘希淳心知,对手只有一个目的,那就是让自己葬身於此。

约莫半晌,就见五人以极快的身法出现在眼前,前首四人清一色的黑衣蒙面,只有後头一个较高大那人一袭红衣,仍蒙着面,刘希淳心知,此人便是那名非常高的高手。

双方僵持了一会儿,那红衣大汉先开口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王爷得罪了。」竟是个苍哑的声音。

刘希淳冷笑道:「老前辈好大排场,既然知道我的身分,我倒要看看是谁给你们的狗胆!」

随着语落,刘希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入敌阵,劈头就是一招「幽兰出谷」。

他知道对方武功高强,不敢轻敌,先下手为强,一上来便用出了兰魂十三式。

挟着剑锋出鞘的凌厉之势,四个黑衣人竟然不避不闪,同时抽出腰间的佩刀,就这麽硬是接下了这招。

那红衣老汉退至一旁,轻蔑地笑了一声,并未加入战局。

刘希淳大惊,原想快速解决这四人,再和老汉决一死战,岂料四个黑衣人竟也如此强悍,刘希淳大窘,除了要应付四人,还要提防阵外的老汉。

当下不敢大意,他气沉丹田,内息随着经络迅速游走,纵身一跃,飞出了四人的包围圈。

他轻踩树梢,随即使出第二式「兰晨月夕」,自上而下俯冲,伴着数片落叶,将四人罩於剑网之中。

黑衣人相视一望,同时向四个不同方位避去,竟然躲掉了这波攻势,紧接着趁刘希淳坠地时,同时又反身袭去。

刘希淳连忙调整身型,四面皆敌,避无可避,只得将兰魂剑平举当胸,目光盯着来势汹汹的刀光。

他长啸一声,真气经手太阳脉凝聚於剑柄,足间轻点,一式「兰落春残」使出,随着身躯旋转,剑锋在空中划过一道半圆形的弧线,阻拦了四方刀势。

刘希淳趁机奔向道旁,背倚宽厚的树干,以确保腹背受敌的苦境重演。

趁着喘息之时,刘希淳看出这四人攻防间并无阵式存在,只是武功俱佳,且默契甚好。弹指间敌招已至,一个黑衣人举刀上跃,藉着下落之力砍向刘希淳。

刘希淳正想将四人各个击破,就见此人一马当先地冲上来,後援未至,正合心意。

他左手捏着剑诀,右手直往来人因上腾而破绽大出的下盘刺去,青光一闪,随着一阵低沉的悲鸣,暗红色的鲜血已自黑袍间汨汨而出。

刘希淳却不因此停歇,立马抽回兰魂剑,因为倐地间其余三人已至。

三人见同伴惨况,其中一黑衣人哭喊道:「师兄!」

刘希淳心下一惊,那声音的主人竟是一个女子!

接着就见她不要命似地挥舞钢刀向刘希淳劈来,起先因四人势众,且配合巧妙,才和刘希淳有一拚之势,现在伤了一个,且又各自为战,刘希淳自然能各个击破。

这姑娘虽然来势汹汹,但已毫无章法,而且刘希淳武功高出她太多,数个回合後刘希淳便找到破绽,一剑刺向她的肩头,还来不及吭声,娇躯倒地,正好瘫在先前那个黑衣人身上。

余下两人不敢再战,相视一望,同时向旁疾奔,刘希淳心下暗叫:「不好!这是要往马车的方向去。」

担心着车上的洛霞等人,刘希淳一面向前提气狂奔,一面将真气快速运转,自丹田上涌,经督脉上行,一个周天後内息汹涌澎湃,回归气海。

接着在距离马车十步之遥时,刘希淳高举兰魂剑,全身真气自指尖倾泻而出,经剑柄,剑身至剑尖,最後随着手中长剑狂舞,一个又一个剑花筑成剑网,挟着内劲而出的剑气已和银白色的剑锋混在一起,虚实相间,终於使出了兰魂十三式中威力最大的「万兰齐放」。

此招一出,兰魂剑化成一道飞虹,剑身化作无数光影,漫天的剑影虽华丽,但瞬息间,余下的只有一片死寂。

因为方圆三丈之内,只要被剑气垄罩的事物,霎时间皆会灰飞烟灭,空留无声的静寂。

由於威力过於强大,刘希淳於对敌中从未极少用上,但事出警急,果然,此招一出,那两人袍袖残缺碎裂,带着数不清的创伤,直挺挺的僵倒下去了。

听到不对劲的洛霞跳下马车,正好看到此幕,呆立在那,直到发现鲜血溅到身上的白纱,才惊叫一声。

接着洛风及老欧也随後奔下车,三人说什麽都不愿回到车上。

刘希淳没有办法,此时却见那红衣大汉缓缓向前行来,轻拍双手道:「兰魂十三式果真名不虚传啊!小小年纪竟能以一人之力,杀了我欧阳德的四大弟子。」

他一面说一面将蒙面的黑巾解下,随手一扬,正好挂在後方树梢上。

刘希淳心中一紧:「竟然是他亲自出马!」

大熹朝的武林人士大致上分为几个派系,一部分便是由传统名派少林武当为首的正派,以及奉长生教为尊,被正道人士称作的邪派。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零散的江湖游侠,漕运帮派,这些人以岭南的血刀门为首领。

最後就是京城中如刘希淳傅宇轩这般高门家传,但这些人通常不被划分入武林中人,而且那些纨裤少爷中几十年也出不了一个像样的武学高手,像刘希淳这般的可说是极少数,但武林中人还是统称他们为「京派」。

这欧阳德正是血刀门的掌门,人称「霸刀」,刚刚那四名黑衣人就是近年在南方武林声名鹊起的血刀四侠,欧阳德的嫡传弟子。

但谁敢相信,在刚刚一刻钟的时间内,全都成了一个二十岁少年的剑下亡魂。

刘希淳终於摸清来人底细,却也不屈於「霸刀」的威名,反道:「原来是名列天下第八的欧阳掌门啊,晚辈失礼了。」

不卑不亢的气势,欧阳德也是一惊,这小娃儿果真不凡,不愧是皇族子弟。

至於这天下第八之说又是从何而来?原来,若干年前,武林中曾举行了一场惊天动地的比武大会,天下自认武功高强之人,包括长生教阴阳双君,四大法师,还有武当少林掌门等人。当然,这欧阳德也去了,一场又一场的比试开始了。

七天七夜之後,由长生教的辉芒阳君力压少林妙聪大师拔得头筹,本该由他登上武功天下第一的宝座,却听他推辞道:「我们圣教教主,他老人家武功可比我高明多了,在他面前我就只如蝼蚁一般,怎能担此大名?」

长生教主并未出赛,但大会冠军的阳君都自认如此了,虽然不合规矩,众人却也无话可说。

因此,根据那次大会,江湖上就出现了一份最有公信力的榜单,名为武林至尊榜,至尊榜上以长生教主为首,接着是辉芒阳君,少林派的妙聪掌门,第四名乃太白剑魔慕容信,闇魅阴君则名列第五。再来轮到武当的冲灵掌门,第七名由魔狮唐邵夺得,第八名便是现在刘希淳眼前这位,称霸南方武林,成名三十载的刀法大家,「霸刀」欧阳德。

欧阳德生得一张国字脸,身躯高大,比刘希淳还高出半个头,一把钢刀斜插於腰间,大红色刀鞘精雕细琢,隐隐透着杀戮之气。

只见欧阳德道:「王爷,我欧阳德明人不说暗话,咱俩单打独斗,你赢了,我向你嗑三个响头,要打要杀悉听尊便,我赢了,你的头颅必须用来祭我手中的狂沙斩。」

刘希淳心下暗笑:「既然知道我的身分,见了王爷跪下磕头也不为过吧?前面四个徒儿打不赢,换了师父上来。如此车轮战还说的好像公平公正。」

不过刘希淳知道这种浑人无法说理,只能手下见真章了,他纵身一跃,沉声道:「祭刀?先问问我手中的兰魂剑吧。」

青光一闪,划破长空,一招「兰蕊横斜」使出,此招速度极快,最适合此种出其不意的空档。

刘希淳本想多少能造成伤害,却见欧阳德发现偷袭竟不躲闪,只是手按刀柄,沉稳如岳。接着,一道黑色的刀刃闪出,竟是硬生生的後发制敌,接住了兰魂剑风驰电掣的来势。

欧阳德轻笑道:「小娃儿想偷袭?哼!雕虫小技。」

刘希淳大惊,因为在刚刚刀剑相击那一下,虽只短短一瞬,他却发现自己因为刚刚使用「万兰齐放」时内力耗损太重,剑劲及速度竟然只剩下原本的七成。

此时又见欧阳德漆黑的刀刃,竟是玄铁所制,兰魂剑虽锋利无比,却最忌与这等重兵器相抗。

稍一喘息,欧阳德已提刀砍来,刘希淳知道若是平时,自己尚有一拚的机会,但自己现在的状况面对这个以逸待劳的欧阳老爷子,根本没有胜算。刘希淳只能一面闪躲,一面藉隙调整内息。

幸好「霸刀」虽猛,速度却不是他的长项,刘希淳靠着迅捷的身法与精妙的剑法竟也兀自撑了下来了。但随着闪躲所消耗的更多内力,刘希淳此时也是伤痕累累。

欧阳德错过了多次可以一击将刘希淳斩於刀下的机会,已经有些不耐,他大刀横劈,刀身挟着刚猛内劲,大喝道:「别像个娘们左闪右躲,有种便正面接下老夫这刀。」

随着情绪激昂,狂沙斩的刀势愈来愈猛,刘希淳心知不妙,腰间发力,虽然不美观,仍躲掉了这式杀招。

看到马车旁三人焦急的神色,尤其是洛霞,刘希淳真的担心她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心里暗暗留意。

再转身望向愈战愈勇的欧阳德,刘希淳心知,再这麽下去,自己定会葬身於他的刀下,那时霞儿他们定也会落入他的手中。刘希淳把心一横,终於下了个决定。

其实,他并不是没有击败欧阳德的方法,还记得父亲传他剑法时曾说:「此招一出,即便敌手强於你,也能一击必杀。只是…必须义无反顾,视死如归!」

刘希淳朝洛霞深深地望了一眼,洛霞见到这有如诀别的眼神,心中的不安迸发而出,双手紧紧交握再一起,死死盯着眼前的战况。

却见刘希淳避过了欧阳德凌厉的刀锋後,仰头长啸,接着恍若进入无人之境一般,缓缓将左手也举起,双手持剑,脚尖一点,整个人像一支箭一般发射出去。

兰魂剑挟着飞身之势,达到了真正的人剑合一,使出了兰魂十三式的最後一招「兰摧玉折」。

此招朴实无华,不像兰魂十三式中其余招式那般华丽夺目,也不如「万兰齐放」有着宽广的攻击范围,却是在对上真正高手时最後的杀招。

此招燃烧内力将劲力提至极限,全数注入剑尖,虽然乃两败俱伤的绝招,却是致命的一击。

刘希淳只觉气海中所余的内息,不是以一点一滴,而是用奔流的速度在流逝,转瞬间,这一剑扎扎实实地刺进了欧阳德的胸膛。

血溅满面,他却笑了,无憾地灿笑。因为他知道他用自己的气力,换来同行三人的安全…

随着欧阳德苍老的凄喊,刘希淳瘫倒在地,嘴角沁出了血来,口中念着:「霞儿…」

洛霞见状哭喊着上前去,抱着刘希淳的身躯,也不顾污泥染上他那纯白的纱裙。

却听刘希淳忽然喊道:「霞儿闪开!」

接着他用尽最後一丝力气,将洛霞推至一旁。

随着洛风高呼,洛霞才看清,原来有一枚枣核般的钢钉正向他们方向射来。

刘希淳已无力闪躲,阖上双眼,却听到「铿!」的一声。

睁开眼来,只见一把铁扇挡在自己面门之前。

接着视线上移,只见那手持铁扇的青年朗声道:「淳公子,小弟救驾来迟了。」

刘希淳还未来得及回应,便昏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