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听叶灏天道:「希淳兄,这江南六才子中仅存小弟一人了。为了维护仅存的颜面,在下要全力施为了。」

刘希淳听了後心中微微一惊,方才叶灏天表现已经如此出采,难道竟还有所保留?

却见叶灏天微一沉思,起身绕着座席踱步而行。

这才刚行了一圈半,便见他晃头晃脑,边走边吟道:「寒风晓日映沙滩,日映沙滩竹报安。安报竹滩沙映日,滩沙映日晓风寒。」

这一四句和二三句正好相反,第一句後四字和第二句前四字也相同,实在是非常难的一种形式。叶灏天不愧才思敏捷,完全把回文诗反覆吟咏的特色展露无遗。

语声未落,满堂的掌声却早已响起,刘希淳更是投以赞许的眼神,喝了声:「好!」

接下来数轮,两人更是使出浑身解数。每当众人认为此诗极佳时,另一人便不甘落於人後,又生出更佳作品,刘希淳与六人的隔阂也在过程中渐渐消逝…

此时叶灏天思量了半刻钟後,忽然在笑了出来,向俏立在旁的洛霞道:「洛姑娘,可否借笔墨一用?」

洛霞点点头,叶灏天起身移步至案旁,举起笔潇洒地挥毫。

众人见状也靠拢了过去,只见白纸上墨仍未乾,两首作品已完成,方玉坤正觉奇怪,不是在比试回文诗吗,这叶公子怎麽写了两首诗?

於是便缓缓地念出左边的那一首:

潮随暗浪雪山倾,远浦渔舟钓月明。桥对寺门松径小,槛当泉眼石波清。

迢迢绿树江天晓,蔼蔼红霞晚日晴。遥望四边云接水,碧峰千点数鸥轻。

方玉坤语声刚落,元修就开始念着右边的诗:

轻鸥数点千峰碧,水接云边四望遥。晴日晚霞红霭霭,晓天江树绿迢迢。

清波石眼泉当槛,小径松门寺对桥。明月钓舟渔浦远,倾山雪浪暗随潮。

元修才刚念完,却听洛霞忽然娇呼一声,接着轮到方玉坤呼道:「这…这太不可思议了!」

众人此时才发现,这两首完整的诗竟是同一首,第二首只是将第一首完全倒了过来,仍是首回文诗。

正当众人还在惊叹着叶灏天妙不可言的作品时,刘希淳拿起了未乾的笔,在另一张纸上缓缓地开始写字,众人围了过去,正欣赏着广陵王极富盛名的行书时,刘希淳放下了手中毛笔,开始缓缓地念:

枯眼望遥山隔水,往来曾见几心知?壶空怕酌一杯酒,笔下难成和韵诗。

途路阳人离别久,讯音无雁寄回迟。孤灯夜守长寥寂,夫忆妻兮父忆儿。

众人细细品味着诗中之意,夫忆妻兮父忆儿,似乎是一首以男子角度所作得思妻诗。此时却听刘希淳笑着道:「在场可否有人愿意为在下的另一篇拙作念上一念?」

大家仔细一看发现,刘希淳所书纸上也是两首诗,刚刚他念的是左边那一首,接下来要念的自是右边那首了。

在六人相让无果时,忽然一个娇声道:「不如由妾来为各位公子代劳吧。」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洛霞向前一步,拿起案上白纸便笑吟吟地轻轻诵出:

儿忆父兮妻忆夫,寂寥长守夜灯孤。迟回寄雁无音讯,久别离人阳路途。

诗韵和成难下笔,酒杯一酌怕空壶。知心几见曾往来,水隔山遥望眼枯。

有了刚刚叶灏天两首诗的前例,在洛霞念至一半时就听到有人开始惊叹,还有人开始鼓掌。

只见洛霞愈念双颊愈红,愈来愈小声,念完後一双娇目瞟了刘希淳一眼,便匆匆站回湘沫和汐羽身旁。

原来,还没念完几人便发现这也是首回文诗,不只如此,刚刚刘希淳将此诗正读乃是首《思妻诗》,此时洛霞将之倒读,内容竟是首《思夫诗》!也难怪她会有此反应。

在场众人皆感大开眼界,龙争虎斗,平分秋色。虽说这两首都是回文诗,但刘希淳这首隐含妙趣巧思,意境上略胜了一筹。

刘希淳原本只是因为自己想出了这麽个妙作而有些开心,没想到这洛霞会突然自告奋勇来念这诗。此时见到洛霞颊上彤云,满面羞态,倒是个意外的收获,让刘希淳忍不住也开心地笑出声来,加入众人的讨论。

叶灏天此时正在兴头上,棋逢对手,见刘希淳生出了此等佳作,向他拱拱手道:「不愧是淳公子,吾等万分佩服!我想回文诗再比下去已无意义。在下有一令,想与希淳公子切磋切磋,不知您可否曾听闻过〈宝塔诗〉呢?」

原本谈论热络的其余五才子听了後,忽然安静了下来,众人互视,神色怪异。

刘希淳听了後也是面色一凝,原来,这宝塔诗又称阶梯诗,自首句的一字作为塔顶,逐句押韵,字数依序层层增加,形如宝塔,上尖底宽。不论是格律或形式都严格讲究,因此创作难度极大,在浩瀚的诗海中也有如凤毛鳞角。

例如唐代时元稹所作的〈茶.一言至七言诗〉︰

香叶,嫩芽

慕诗客,爱僧家

碾雕白玉,罗织红纱

铫煎黄蕊色,碗转麴尘花

夜後邀陪明月,晨前命对朝霞

洗尽古今人不倦,将知醉後岂堪夸

元稹此诗以茶为题,藉茶托心,从一字到七字层层押韵,不断递增,已是极为不易,但见叶灏天此时不是要独自完成,竟是想要以此作为切磋规则,两人即兴对诗,一人一句,不仅须要严守,逐句成韵,还要跟对手所作的前一句意旨连贯,最後完整成诗,往往都是顾此失彼,拼拼凑凑弄得焦头烂额,因此可说是极难的限制。

但其余五才子知道叶灏天对宝塔诗钻研已久,可说是他压箱底的功夫,此时见这江南六才子之首终於要搬出看家本领了,两人皆是当世俊材,想必会迎来一场精采绝伦的口战文斗。

「看来叶公子是想以宝塔诗来决出高下啊,那我自然是会好好把握与叶兄切磋的机会,请您讲述这比试方法吧。」刘希淳思索了一会儿,便笑着回应了叶灏天。

叶灏天道:「那我们便轮流吟诗,这後一句需和前一句相关,字数逐句增加,全诗都须扣合主题。」

见刘希淳点点头,叶灏天微微抬手,向他道:「既然这规则是由我小弟定的,加上淳公子远来是客,便由您先行这第一句吧。」

这第一句字数最少,还可先确立主题,叶灏天让刘希淳抢得了这个先机可说是展现了主人的大气。

刘希淳也不推辞,拱拱手道:「那麽便多谢叶公子好意了。」

他略一思索後便道出了第一句:「竹,竹。」

众人听完第一句为之一振,看来刘希淳也准备豁出去了,两塔对峙,两句为一组,恰似一副副对仗工整的对联,想必十分精采,这首句虽然简短,但已确立了全诗主题。

听到刘希淳的第一句,叶灏天也露出了先前未见的慎重,显然是进入了精气神皆高度集中的状态。

但见他彷佛也没多作思考,顿时便接道:「森塞,洁绿。」

「湘江滨,渭水曲。」刘希淳恍若不用思考,这次也是迅速地便说出了第三句。

叶灏天缓缓地踱步而行,行至窗旁忽然一定,吐了口气,徐徐吟出:「帷幔翠锦,戈矛苍玉。」说完便望向了刘希淳。

刘希淳环顾了四周一阵,目光最後停在叶灏天身上,微笑着道:「心虚异众草,节劲逾凡木。」

此时宝塔已经完成了五层,难度直线上升,叶灏天稍露苦色,众人屏息以待,不久後就见他朗声道:「化龙杖入仙陂,呼凤律鸣神谷!」说完手拍了拍胸口,微微喘了口气。

刘希淳点了点头,也缓缓地在画舫中走了起来,行了数圈,愈走愈急,但见他倏地止步,高声地吟出:「月娥巾披静苒苒,凤女笙竽清簌簌。」

语落,众人开始放声欢呼了起来,方玉坤更是拍着手赞道:「二位兄台不愧是当世高才,不一会儿就把这一七令完成了,吾等在旁见证可说是大开眼界了!」

众人均出声表示认同。

原来,这宝塔诗又称为「一七令」,因为从一字逐层增加字数至七字句的塔底终止,构成一个如塔的三角形,也叫「一七体诗」。

当众人拍手叫好,津津有味地讨论时,却听叶灏天高声吟道:「林间饮酒碎影摇樽,石上围棋轻荫复局!」

原本大家已认为比试到此为止了,没想到叶灏天竟然继续道出了第八句。

在场众人连忙转过头望向刘希淳,刘希淳额角也微微渗汗,面对这个意料之外的一幕,还真是有些招架不及。

刘希淳思量了好一会儿,目光逡巡,最後还是看向了洛霞。

只见眼前那清丽女郎面上藏不住的焦急与担心,刘希淳忍不住笑了一声,接着便道出:「屈大夫逐去徒悦椒兰,陶先生归来但寻松菊。」

竟也接出了第九层来,在场无一人不是讶声连连。

叶灏天睁大双眼,自己研究已久的得意之艺,原想从来没人让他用到这第八句,心想即使面前这位年轻王爷再怎麽厉害,大概也会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一招弄得手足无策,未料他竟然还接出了第九句,现在换叶灏天大吃一惊了。

只见叶灏天面上神情数换,最後摇摇头叹了口气,笑了出来。

他向着刘希淳道:「真不愧是淳公子,在下实在甘…」

却见刘希淳打断了他,说道:「看来叶兄是没词了,不如先让小弟为此诗作个十全十美的结束吧。」

无视众人惊讶的眼神,刘希淳潇洒自若地行至中央,朗声道:「若论檀栾之操无敌於君,欲图潇洒之姿莫贤於仆。」

竟然是第十层,果然是个十全十美的终结!

语声落下,室中陷入了一阵沉寂,半晌後众人才不可置信地开始鼓掌起来。

叶灏天向刘希淳深深地鞠了一躬,真挚地道:「淳公子燕城三俊之首,天下才貌第一品,果真不负盛名,名不虚传。今日一见,方知人外有人,灏天受教了!」说完又是深深一鞠。

其余的人更是对这场叹为观止的比试感到大开眼界,元修向刘希淳和叶灏天拱拱手,慎重地道:「两位将文词之绝展现地淋漓尽致,与我等相较可说是判若云泥。真是後生可畏,兄枉负光阴,今日可说是受益良多啊!」

两人连连道不敢当。

这横空出世的十层宝塔也瞬时在江南,甚至是整个大熹传开了,时下墨客文士争相模仿学习,切磋讨教,其中也不乏一些大家名士。

但因十分困难,所以品质良莠不齐,但不管如何举国可说是刮起了一阵「一十令」的旋风。

竹,竹

森塞,洁绿。

湘江滨,渭水曲。

帷幔翠锦,戈矛苍玉。

心虚异众草,节劲逾凡木。

化龙杖入仙陂,呼凤律鸣神谷。

月娥巾披静苒苒,凤女笙竽清簌簌。

林间饮酒碎影摇樽,石上围棋轻荫复局。

屈大夫逐去徒悦椒兰,陶先生归来但寻松菊。

若论檀栾之操无敌於君,欲图潇洒之姿莫贤於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