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他 — 第三章：斷翅的鳥（4）

宋茜真的不知道尹洵为什麽变成这样。

她不晓得他为什麽变成这样，一个星期前他们分明和好了，他们明明和以前一样一起上课、一起回家、一起吃饭，怎麽突然就变成这样了？

他就像是早已厌倦了待在她身边的日子，她在一夕之间成了他的累赘，成了他最不想留恋和牵挂的过往。

她不明白自己心里漫地堆积成千卷波涛的悲伤确切出自为何，她不知道为什麽在知道尹洵将要离开她的时候那种心痛的感受会是她此生从未体会过的剧烈，她更不晓得在失去了他的以後她的生活还有什麽值得去感受……

如果今天要离开的人是尹浩，她也会这麽难过吗？

宋茜没有答案。

因为她根本想不到这些，她不曾想像过如果哪天失去尹浩，就像她不曾想像过会有那麽一天尹洵会离开她，她一直以为他会永远待在她身边，只要她和尹浩在一起的一天，尹洵就会陪着她一天。

只要尹浩在，尹洵就会在，她一直是这麽认为的。

可是到了今天她才发现，尹洵跟尹浩根本不必定会同时存在她的生命，尹洵是尹洵，他从来就不是尹浩不在时的替代，他就是他自己，所以他想离开，他就会离开，即使她再怎麽不舍得。

她好气自己这麽晚才发现这个道理，好气自己竟然把尹洵的存在视为理所当然，好气自己到了最後一刻才迟钝地开始伤感，却发现自己的眼泪对他不再是束缚，他不再像过去那样一看见她哭就心软，不再像过去那样抱着她安慰她……

她竟然到了现在才发现，面对他的离开，她完全束手无策。

宋茜一路跟在尹洵後头，看着他到柜台报到，看着他将行李托运，然後再看着他拿着护照走向通关口。

他一路上都没有和她说话，一句话都没有。

就连要通关了，他也没有回头看她，就是自顾自地背着背包往前走，彷佛她根本不存在一样。

宋茜再也忍不住了。

「尹洵！」

她在满是人群的机场大厅里高喊，不顾旁人注视的目光朝他奔去。

他一样没有回头，只是在听见她的喊声之後稍微停顿了脚步。

他佯装装若无其事地继续向前走，有人抱住了他。

是宋茜。

他不用回头就能知道，因为她的气息、她的体温、她呼吸的频率和步伐的声响，她一切的一切全都深刻地烙印在他的脑海中，即使在幽暗无明之中，即使在嘈杂喧闹之中，他都能轻易认出她。

从四年前重新和她相遇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站在没有光的地方默默地看着她，到後来她和尹浩在一起了，他也只能站在黑暗之中看着她。

只是现在，他不想继续当影子了。

无声地在心里喟叹了声，他再次抬手想把她扯开，她却在他触及她手臂的那一刻开口。

「尹洵……答应我，一定要回来，好不好？」

「……」

深邃的黑眸瞠着无尽的诧异，他一时忘了反应，手就这样搁在了她手上头。

她希望他回来吗？

「尹洵，答应我……拜托你……」见他没有回应，宋茜忍着眼眶里不断打转的泪，哽咽的嗓音低微的几乎成了央求。

左胸口被她这一席话凿出了千疮百孔。

尹洵闭上眼，深吸了口气，毅然决然地扯开她拥着自己的双手。

「尹洵！」宋茜惊慌失措地叫喊着，心神俱颤，泪就这麽自高空坠落。

这一瞬间，她几乎觉得自己完全失去他了。

可是尹洵没有走掉，反而转过身，重新将闪避了一整个上午的视线皈依於她。

他就这样看着她，只是这样看着她，不言不语的，彷佛要将她的模样永远隽刻於眼底尽处地深凝着，通融自己最後一次在心底自私拥有她的一切。

他原以为他会忍住不开口的。

可他终究没能忍住。

「茜。」

他愿意开口和她说话了！

宋茜惊喜地瞪大眼，小手不自觉地反握住了他从刚才就没有松开的掌心，屏息等待着他的下文，眼里全是被氤氲模糊了的碎光颤晃。

他也许会说他不走了，她希望他亲口和她说他不走了。

看出了她眼底的期盼，尹洵後悔了。

他不该回头，不该让自己再看见她的一切，不该让那些自始就不应该存在过的想望又重新看见希望。

他在心底告诉自己该转身离开，可是那双被她握住的手却是那麽清晰地感受到她的体温自指尖传地至血液深处，他甚至感觉得到她因紧张而微微颤抖着的呼息。

他根本没办法真的对她狠下心。

她对他如此残忍，他却连让她心碎都舍不得。

「你真的……希望我回来吗？」男人的嗓音沉哑，透着一丝无人能听出的颤抖。

宋茜连忙点了好几下头，抓着他的小手又用力了些，彷佛怕他不相信似地，连眼神都诚然不已。

太过真挚的目光灼得他喉咙一紧。

尹洵歛下眼避开了她的注视，轻吸了口气压下胸口的悸动，才又强迫自己用着平淡冷然的口吻开口：「知道了。」

短短三个字，就是他的承诺。

她要他回来，他就会回来。

即使他当初给自己的归期根本不存在，只要她想要他回来，他就会回来。

因为他根本无法真的和她说再见。

根本无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