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只要她在身边,目光就会不自主的追着她跑呢。

看向牵着自己的手努力爬坡的少女,才刚被变相拒绝心意的伊多陷入了深深地沉思之中。

少女长得很好看,这点是毋庸置疑的,不管是短发像个男孩时也好、现在这副长发的模样也罢,那张标致的脸蛋从没变过,不论走到哪应该都是众人的焦点目光,不论那目光是带着善意又或者是恶意。

但在那副皮囊之下,似乎有着更加让人注意的特质。

面无表情的男孩……又或者应该说是女孩从自己的面前走过,那双浅色的眼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的,将伊多这个人当成陌生人一般──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

毕竟这只是影像球的画面。

更多青涩面容的孩子们在走廊上奔来跑去,正值活力四射的青春期孩子们在下课时间里不外乎就是聚在一起聊聊天、一起大笑,又或者像是连一秒都不想浪费,男孩们抓着篮球就往外冲,连十分钟的时间都不放过。

但只有一个孩子除外,留着一头短发的女孩总是默默地待在座位上,只有偶尔想上个厕所才会离开座位,然後以很奇怪的路线避开人群,甚至特地绕到了很少人去的洗手间去解决生理问题,奇怪的让人不禁感到满头问号。

女孩从不主动与人交谈、也不与人四目相交,当众人在背後对她指指点点时,也丝毫不在乎,总是冷着一张脸,不发一语,老师上课时也从不点名女孩回答问题,孩子简直就像是隐形人一样,但那副好看的外表和成绩却总是亮眼得让人无法忽视。

只不过有些时候,在谁也看不见的时候,总会有些人向女孩搭话,像是刻意摸透了女孩的行为模式,那些比女孩高上许多的男孩们时不时会从转角旁冒出来,他们开口说了几句话,她也开口说了几句话,但不到几秒钟的时间,所有人却全都气得脸歪嘴斜,找到机会,伶牙俐齿的女孩一溜烟的转身就跑开。

即便被找了好几次麻烦,可是孩子却还是喜欢挑人烟稀少的地方走。也不知道『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这句话是否适用在女孩身上,但女孩在某天、偏偏就遇上了鬼。

一个国中三年都死缠着她不放的鬼。

其貌不扬的少女被踩在他人的脚底下,而踩在少女上方的人是个理着小平头的少年,四周围绕了不少人,但可以很明显得看得出来,那群人之中的领头是一位小小年纪就浓妆艳抹的少女,而她正开心的哈哈大笑,「你这臭女人居然敢四处说我的八卦?也不想想我是谁!能让你这样乱说吗!」

哈哈大笑完之後,浓妆少女立即转变了另一副嘴脸恶毒的想着:真是活该!谁让这个贱女人随便跟她的男朋友说话?活该被人踩在脚下!

才刚上完厕所的女孩正准备踏下阶梯回到自己班级所在的楼层时,细小的呜咽声和拔高的笑声便传进了她的耳里,什麽状况也搞不清,她就看见了这副景象。

仅是微微睁大了那双异色瞳,女孩仍然面无表情的看着一切。

一直以来都站在一旁当个旁观者的伊多罕见的看到了粉发女孩出手了。

跳着轻盈的步伐,女孩无视着现场剑拔孥张的气氛,活像个误闯禁地的路人,接着又像是嫌弃眼前的人碍事,顺脚便轻而易举的踹开了比同龄更加高大、更加强壮的平头少年,向来面无表情的面容猛地拉开了狂妄的笑容,「挡路了。」

那抹狂妄的笑容、那种彷佛万人之上的嚣张气势,是伊多永远忘不了的景象,毕竟在他的印象之中,若若并不是这种个性的女孩。

更让他忘不了的是,当女孩赶走所有『挡路』的少年少女们後,原本被人踩在脚下的少女所说的话。

流着泪,吃了不少苦头的少女抬起头,朝着粉发女孩怒吼着,「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一定是因为我跟你同班才会这麽衰被田俐宣找上!」

听见这番话,一头短发被自己剪得乱七八糟的女孩一愣,转过头俯视着趴倒在地的人,下一个动作便是嗤之以鼻,「我们同班?」

「虽然不认识你,但既然这麽胆小这麽弱,至少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生存技能好歹也学一下吧。」

那微弱的彷佛是在说给自己听一般的话语并没有传到落魄少女的耳里,浑圆的眼瞳倒映着早已跑远的慌张背影。

而那位被欺凌的少女自然也不会知道,早在那抹粉色身影介入这场闹剧前,便已经站在楼梯间好一会时间了,看着、听着,最终那到身影仍然选择走下楼、淌了这趟混水。

不过就算知道了又如何?

结局依旧不会改变,因为她被称为恶魔的孩子,所以什麽都不会改变。

即便女孩在那层面无表情的面具下,有着一颗温柔的心。

当伊多从沉思之中回过神後,第一眼就被眼前的美景所吸引,虽然眼前的景色不如守世界般的景色来得美,但是这里给人一种宁静安详的感觉,彷佛只要来到这里,所有问题都会被阻隔在外,任何纷扰都不会进到这里一样。

互相交握的手松了开来,最先松手的是走在前方的女孩。

身上还背着装满花束的提袋,松开牵着伊多的手之後,我才有余力把差点从手中滑落的提袋给重新拉了回来,率先往前跨了几步,我走进了凉爽的树荫底下,接着像是变魔术一般从提袋里抽出足以让三、四人在上头打滚的野餐垫,平稳的舖在了草地上。

放下手里的提袋和包包,我朝伊多招招手,让他先到野餐垫上稍作休息。

望着笔直朝自己走来的伊多,我顺手接过伊多怀里的花束,放到一旁,「总之你先在这休息一会吧,我去整理一下四周的杂草,暂时不用跟过来也没关系的。」

「咦……我也可以帮忙的……」

「你闭嘴、给我乖乖坐下。」一秒驳回那微弱至极的抗议声,将指尖抵在伊多的额上,我轻哼了声,直接把伊多整个人给推回野餐垫上,「你坐着不要动就是最大的帮忙。」

开玩笑,光是爬坡就喘成这副德性了,我怎麽敢让这位大哥过来帮忙啊。

更何况我也不需要帮忙就是了……嘟着唇低声嘟囔着,我拉过提袋,从里头拿出麻布手套和一把有些生锈、却还是被完好的放在刀套里的小刀。

我所铺设的野餐垫其实离那四棵大树不远,大概是多走个几步路就可以碰到树木的距离。

高耸而立的大树一旁……不,应该说包含大树旁的花海四周几乎没有任何多余的杂草,像是平常就有人在维护这片土地似的。

所以以往的扫墓,我都只是简单的将生命力媲美小强的新生小野草给处理掉,然後扔到一旁当作花海的肥料,今年也不会例外。

丢掉手中最後一搓草,我在附近绕了几圈後,重新回到了伊多身边。

将手中的手套和小刀往袋里随意一丢,我又从里头捞出了一包线香,注意到伊多好奇的目光,我顺手朝着他扬了扬手里的东西,「这个东西叫做线香,你可能是第一次看到,不过在我的家乡,祭拜去世的亲人时都会点燃线香来祭拜,嗯……不过拜神明时也会用啦。」

解释到一半,我突然间觉得自己好像在误人子弟的感觉,因为我对自己家乡的习俗超级不熟,也不知道自己讲得对不对。

见到同样因为我含糊不清的讲解而感到疑惑的伊多,正打算学习模范生的精神、举起手对我发问的那瞬间,已经猜出他想说些什麽的我立刻用一句话堵住他的嘴,「总之,这个东西就是用来拜拜的,不要问我为什麽,我只是从小照着习俗做而已,所以我也不懂这个仪式的意义在哪。」

毕竟没有人教过我这些,我只是从小依样画葫芦照着做而已,不过一般来说像我这年纪的女孩子应该也没几个知道就是了。

拜拜这种事通常都是家里的长辈在做啦,年轻人根本似懂非懂的跟着祭拜而已。

闻言,伊多立刻乖乖的闭上嘴,一副了然於心的表情。

虽然很感谢他没有继续追问下去,但我怎麽有种不太爽的感觉呢?

拆开包装,我一边数着线香的数量一边问着,「嗯……那麽等会你也要一起祭拜我的家人吗?」

「嗯?我也可以吗?」

「我想……应该可以吧?」我之前好像有听说过外人不可以乱拜,虽然伊多不是我们家的人,但只是拜一下而已,应该不会怎麽样吧。

就算真的会怎麽样好了,他家弟弟们不会让伊多遇上危险的,所以我不担心。

熟练的抓起线香,我手里拿着打火机,久违地普通的点了火,因为我把菈芮丝留在家里陪薰衣草了,所以没办法直接点火。

不过拿菈芮丝来点香这件事如果被学长知道的话我应该会被掐死。

将手里的线香全都塞给了伊多,我拉着他的手站起身,「反正既然都一起来了,就拜一下吧。等会我跟你介绍一下我的家人,当然、我也会把你介绍给他们认识。」

虽然我觉得这样有点尴尬,但伊多坐在我身後看着拿香拜树我会觉得更尴尬,於是我决定把人一起拖下水比较实际。

低头看着还坐在原地发愣的伊多,我歪头,「怎麽了?」

「没、没事。」

摇摇头,伊多立刻站起身,而我则把放置在野餐垫上的四束花全都抱在怀里,整个胸前被塞得满满的,抱着的花束都比我高了,抱着怀里的花束,我连眼前的路都看不见。

但既便如此,我仍丝毫不差的站到了第一棵大树前方,第一棵大树比起另外三棵显得较矮一些,毕竟是晚了一些时间才栽种的,但仍然高耸的违背常理。

只不过,以前的我从不觉得一棵树木在短短十年之间竟然可以长得这麽高,实在是一件十分奇怪的事,反倒是现在才觉得有些奇异,但却也觉得这件事好像也没什麽。

跟在我的身旁,伊多从刚才开始就不断地往四处张望,彷佛这里是个神奇的地方一般,但其实这种地方在守世界里随便抓都有一大把。

嘻嘻笑了声,我转过头看着伊多,挑眉,「不错吧,这块地是我挑的喔。」

「何止是不错而已……原世界和守世界不同,这种充满乾净气息的地方可不是能随随便便找到的。」将视线移回,伊多一脸发现新大陆的表情很好笑,「你怎麽找到这儿的?」

「老实说究竟是怎麽找到这儿的我也记不太清楚了。」微眯起眼,我很努力的回想当初我怎麽找到这块地的记忆,「只不过我从很小的时候就能看见很多东西了,而我这儿的葬礼习俗通常都是土葬,但因为土地大小的关系,土葬都会集中在某一块地区,然後再立一块墓碑来区分。」

「小时候从没看过墓园的我,在家人准备下葬的那天一抵达目的地就被满山满谷的腐肉……呃、不对,应该是满满的众多灵魂给吓到,触目所及全是黑嘛嘛一片,我猜我那时的表情应该很可怕,因为外婆一看见我的脸色立刻就抱着我离开了,事後才问我发生了什麽事,而那时的我也照实全说了。」

努力回想了大概五分钟左右,但什麽不好回想,偏偏害我想起当初那幕可怕的景象,随着肉体的腐败而跟着腐败的灵体模样实在太可怕了,所以我果断的决定放弃,再想下去我一定会做恶梦。

默默地打了个冷颤,我抬头望着上方一片绿意盎然的冲天大树眨了眨眼,接着猛地轻笑出声,「我想,会为了一个五岁孩子的童言童语、而带着她走遍了整个台中,最终找到这里的也只有我外婆了吧。」

「虽然我不记得外婆是怎麽找到这儿的,但走了许多地方,最後会选择这里的原因,只因为我觉得这里很『乾净』罢了,现在回想起来……其实我从小就很有眼力呢。」笑着蹲下身子,我将第一束花摆放在了第一棵树前。

略微自豪的往旁看了眼,我看见伊多忍不住跟着笑了出来。

同样笑眯眯的咧开嘴笑着,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那麽放松笑过的我伸出手轻轻地摸着绽放的灿烂花朵,不自觉的放轻了声音,「外婆,我回来看你了。」

那道声音实在太过轻柔,轻得让站在身旁的伊多以为那只是我的自言自语,过了好半晍後他才意识到我究竟在说些什麽,讶异的看着面前的大树,而我已经一一将怀中的花朵放在树旁了。

放下怀中最後一束的向日葵花朵,我拍拍手站起身,看着还呆愣在第一棵树前的伊多,「你没有听错,我的家人们就葬在这些树底下。」

「这位先生请问你到底在惊讶什麽呢?」噘起唇说着,我从伊多手中接过另一半的线香,熟悉的檀香味立刻在鼻间蔓延开来,烟雾自燃烧中的香头飘出、然後消散在空气之中。「是在惊讶树葬这件事吗?」

所以我不是从一开始就说了我是要来扫墓的,而这里也就只有这四棵高得异常的大树而已,这不是很明显吗?

「不……我以为……」

似乎有点明白了伊多的纠结,我也不怎麽拖泥带水的,很直白的说了,「继我的爸妈和妹妹之後,第一个因祸逝世的、就是我的外婆。」

「那时候,他们称那些死去的人为受害者,而加害者是我。」

所以,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那时负责照顾我的人们早就已经不在这世上了这件事,不是理所当然吗。

「我的爸爸和妈妈都是孤儿,不过唯一的差别就是,妈妈她遇见了外婆。」领着伊多轮流在树前拜过了一轮,将手中最後三柱香插进土里,我蹦蹦跳跳的扑上了野餐垫,低跟鞋被我随脚一踢,踢到距离野餐垫有一段距离的地方,但被伊多捡了回来。

「外婆年轻时因为一场车祸失去了亲生女儿,她就是在那时候遇见妈妈的。」盘腿坐在野餐垫上,我仰起脑袋看着站在一旁帮我摆鞋子的伊多,突然觉得对他有点不好意思。

因为伊多曾经对我说出了很可怕的责任宣言,所以前些日子和他相处时多少还有点忌讳,但现在一讲开,我的本性就整个暴露了,就像漾漾每次在我把鞋子踢掉後也会很无奈的帮我把鞋子捡回来一样。

不过这本来就我和朋友的相处模式,所以我也没想过要改变这种大剌剌的个性。

压着两腿间的裙摆,我继续说着,「我不知道外婆为什麽收养了妈妈,但我的舅舅……也就是外婆的亲儿子很讨厌妈妈,所以当他知道妈妈要跟一个也是孤儿的爸爸结婚时,就直接把我妈妈赶出家门了,也不准外婆和妈妈来往,所以我也是在爸妈过世後才第一次见到外婆。」

「但是我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外婆。」闭上眼,我试图从残破不堪的模糊回忆中寻找出外婆那总是笑眯眯的和蔼脸庞,但无奈的是,我已经几乎记不太起来了。

「外婆很善良,她对待妈妈就如同亲生女儿一样,在亲戚之间也有很好的风评,所以在她决定接手扶养我时,大家都极力反对,但即便如此、她还是坚持抚养我。」

而我始终後悔自己伸手搭上了那双历经沧桑却又温暖的掌心。

重新睁开眼,我往一旁看去,伊多不知何时已经坐到我身边了,挪动着身体,我整个人三百六十度转了一圈,大字型的躺在粉色的野餐垫上。

「我和外婆相处的时间没有很久,大概半年而已吧……但她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人,所以之後我也将她安葬在这。」

想当时我一个小不点可是卯足了劲,才让那些亲戚将外婆的葬礼交给我处理,反正舅舅对外婆不闻不问的,最有权利可以决定的应该是我才对。

看着如同雪花碎片般落下的阳光好一会,我突然转过头,「欸,你觉得在这里种向日葵会开花吗?」

「会的,就算这儿的地理环境不适合栽种向日葵,但在这种地方要不开花实在是太难了。」顿了顿,伊多给出了比我想像中更高的评价。

我就知道这里的花草树木长得那麽好不是没有理由的,但我没想到连环境问题都可以克服。

「那下次我带点向日葵种子来吧,以前我和妹妹曾经在自家庭院里种过向日葵,但都没有开花。」

下意识往最後一棵树木前方所摆放的花束看去,伊多这麽问着,「妹妹喜欢向日葵吗?」

「嗯,她很喜欢。自从爸爸妈妈带我们去看过向日葵花海後她就一直吵着在庭院里种花,但是都没开花。」一开始我只是陪着妹妹一起种花而已,但那时因为花开不了,所以妹妹曾经为此大哭过,而我活像硬要凑一脚的八点档临演,看着妹妹难过,所以我跟着一起哭。

那时的我还只是个不谙世事的孩子,也正因为年纪小,所以我也只记得这种小事而已。

「希望这次能成功开花。」我想让妹妹看看久违的向日葵花海。

虽然记忆已经模糊到几乎记不起来的地步了,但印象中的那片花海真的很美,尤其那次是总是很忙碌的爸爸第一次抽空带我们全家出门玩,所以我和妹妹都很兴奋。

如果能把那副美景搬来这里就好了,我已经不止一次想这麽做了,但我一直都没有能力可以这麽做。

老实说,以前别说是准备花束了,每年的这个日子我连出趟门都有困难,照顾我的人讨厌我来这里,所以我总是在三更半夜偷偷翻出家门,摸黑走着夜路赶来,路途中采些野花,就当作祭拜用的鲜花。

今年可是我第一次有能力买鲜花过来祭拜。但我想……或许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买花了吧。

已经下定决心要把这里种成一片向日葵花海的我语出惊人,「如果到时真开不出花,我就要学爸爸直接叫人把整株花挖来这里种了,种成一片花海最好!」

「咦?!若若你是认真的吗?」

「当然是认真的,这种事我爸以前已经做过了。因为那时向日葵不开花,我和妹妹哭得太伤心,所以他就直接把整株花挖来我们家的庭院,种了满满一大片。」哈哈笑了两声,我转头看着整个人傻在一旁的伊多,「就像你疼你家的弟弟们一样,我爸以前也很疼我们姊妹俩的,而且我们家小时候家境不差,所以这种蠢事我爸做过不止一次了。」

扭过腰侧躺着,我将手臂垫在脑袋下当枕头躺,树叶间洒下的阳光如同星空般落在身上,微眯起感到有些刺眼的双眼,一阵凉风吹过,非常舒服,「不过他更宠我妈就是了,毕竟是追了很久的宝贝老婆。」

打了个呵欠,我突然间觉得有些昏昏欲睡,明明在黑馆已经睡了很久的说,但是这里舒服的好像眼睛一闭上就会睡着,「我的爸爸他啊、是一位服装设计师,在和妈妈结婚前还只是一个学徒,结婚後两人一起自创了一个服装品牌,他们很努力,从一开始的默默无名到在业界小有名气只不过短短的两到三年的时间,妈妈肚里怀着我和妹妹时也常常帮着爸爸。」

「我还记得,爸爸所设计出来的每件衣服上都会有一个小小的LOGO。那是一个闭着双眼的粉发精灵的侧脸。」

我和妹妹以前都是穿着爸爸亲自帮我们设计的洋装,那时的我最喜欢抓着自己裙摆直瞧。

因为那个粉发精灵的侧脸很像妈妈,是一位很美丽的女性精灵。

妈妈和爸爸两人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所以爸爸也一直都将妈妈和我们姊妹俩放在心中的第一位,所以他才会接受已经衰弱成那副模样的妈妈。

微乎其微的轻叹了口气,仗着裙子底下有薰衣草帮忙准备的安全裤当靠山,我再次翻成平躺的姿势,将双手搁在肚子上,闭上眼,一副准备要睡午觉的模样,「好了,我介绍完了,该睡了,晚安。」

「喔、喔……晚安……等等、不对啊,现在还不到中午呢,说晚安也太快了吧!」被我过於怡然自得的态度给影响,伊多愣了几秒钟後才伸手晃了晃我的肩膀,把我给摇醒,「你的介绍就只有这样而已吗?也太少了吧!」

半睁开眼,我看了伊多一眼,很想回他一句不然要介绍多少才算多。

「就是只有这样而已,再多我也说不出来了。」过去的种种,像这样细数下来、我记得的也只有这麽多,有些事甚至还是听外婆说,我才知道的,「五岁孩子的记忆并不可靠,而当时的大火将所有一切全都烧光,我更不曾滔滔不绝的和其他人说过这些事,很多事情我早就忘了。」

当其他孩子天天抱怨着家中的父母有多麽令人厌烦时,我已经什麽都没有了,就连有家人陪伴的他们也记不起的五岁记忆,几乎不和他人诉说过去往事的我又怎麽可能会记得呢。

家人陪伴在身旁的时光,别人有无数年,而我只有短短五年。

当时那场大火,将所有东西全数烧尽,还能够记得那些事,我已经觉得是上天保佑了。

「说到这个,虽然有关家人的事我没办法说得更多,但你的事我全都和他们说了。」

注意到身旁的人有一瞬间僵住了身体,并不想把气氛搞得太僵的我突然大笑了两声,扭过头就丢出这麽一颗炸弹,「是全部喔!告诉你,爸爸他很疼我的,你自己晚上睡觉小心被打,啊、还有妈妈也是,我听外婆说过,妈妈她从小就是十项全能的超级资优生,是跆拳道高手喔。」

苦笑着,原本盘腿席地而坐的伊多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跪姿,「希望伯父伯母能手下留情。」

看到伊多一脸认真的这样说着,我噗哧一声忍不住大笑了起来,「开玩笑的啦,这种事我才不会说,他们不会去打你啦。」

更何况,这双总能看见诡异事物的眼睛,自那场大火後,从来都没有倒映过我所期盼见到的身影。

就连一直默默守在我身旁、不曾在我面前现身的妈妈也离开了。

我想他们应该在另外一边重聚了吧。

伸手勾着颈边的红绳,我将护身符拉出洋装领口,握在掌中。

「人无法孤单的渡过太久的时间,看清你心中的那片阴影,你才会得到你真正的答案。」轻声低喃着伊多曾经对我说过的话,当时的我对此抱持着存疑,但还是默默地记下,等待着它被证实的一天。

没想到那天居然来得这麽快。

当我看清的同时,便是我的守护者消失的时刻。

「是的,当你看清所有之後,答案自然而然就会浮现。」听见了那声低喃,愣了会,意会过来的伊多笑了笑,「所以,现在的你已经看清心中的那片阴影了吗?」

「嗯。」闭上眼,不知道是不是体温的关系,我总觉得掌中护身符似乎有些发烫,很温暖。

「伊多……」

「怎麽了?」

「谢谢你今天陪我来这里,把一些事说出来後果然轻松很多。」轻轻地勾起唇角,我用更小的声音这麽说着,「也谢谢你们愿意相信我,陪在我身边。」

我想我永远都不会後悔,在那一天、那一刻,妈妈让我遇见了学长和漾漾、让我遇见了大家。即便因为遇见了他们,我进而明白也失去了一些东西,但我不想永远在谎言中挣扎。

再次打了个哈欠,伊多没出声,我就当他已经收下了我的道谢,「我困了,晚安。」

微风拂过,彷佛带来了一阵熟悉的笑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碰触着我的脸,然後我陷入沉睡之中。

……

我已经不想追究在我像一只猪一样躺在野餐垫上又睡着之前到底是谁碰了我的脸……我觉得我会受到伤害,所以还是算了。

但那感觉很像是妈妈的手……但又好像是伊多的。

摸着脸,我看着伊多自告奋勇的将所有物品都收进提袋里,而我却还坐在一旁的大石头上发愣。

没有其他原因,只因为我刚睡醒,半边的身体被我自己给压到发麻,动不了而已。

对、各位没听错,刚睡完二十四小时的我,在刚刚又睡着了。

而且一睡就是六小时……我在伊多面前像只猪一样睡到了晚上……那个北七也不知道时间到了就该把我叫醒,居然让我一路畅通无阻的睡到饱。

他都不会无聊吗?都不会觉得我睡得太夸张了吗?!

虽然抱着满腔的疑惑,但我看着心情似乎不错的伊多好像一点都不觉得无聊……

我可以发誓,我完全相信伊多的人品,相信他不是那种会在我整个睡死时对我动手动脚的人。

但我觉得他是会干出坐在旁边看我睡觉的这种人……

甩了甩发麻的右手,我看伊多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走吧,下山了喔。」

毫不犹豫的朝着伊多伸出手,我挑眉,「别看了,就是要你搭上来的意思,等会下山的坡度会很陡很难走的,我怕你失踪或滚下山。」

而且天色暗了,伊多如果闹失踪,我会很想哭,因为现在的我一定找不到他,肯定需要回去搬救兵,然後我就死定了。

因为那对双胞胎弟弟一定会第一个冲过来杀了我。

如果伊多滚下山,虽然是不用到搬救兵的地步,但我还是会死定,因为那对双胞胎弟弟还是会第一个冲过来杀了我。

我上午嘴里还说要和他们报备伊多的行踪,结果我居然睡到忘记。

抓着伊多的手往下走,果然不出我所料,不熟路况的伊多在下坡路上频频踩空,有好几次我们两个差点直接用滚的下山。

不知道如果我跟着一起滚下山,是不是就不用被抓着算帐?

但仔细想了想,大竞技赛时我和伊多一起遇袭,他们好像也不是很在意我受伤的事情,感觉这张悲情牌很危险,还是慢慢下山吧。

虽然路程时间被拉得有点长,我们花了快一小时才下山,但凭着光影村的帮忙下,我们还是平安的踩到了山脚下的柏油路面上。

提着袋子走到铁皮屋旁,我满脸疑惑的看着晚上快七点了却没亮灯的屋内,将手中的提袋放回原位,我想了想,最後还是决定伸手敲了敲满是生锈的铁门。

以往只要我来,爷爷他一定都会出来见我,就算因为今天伊多也跟着来了,所以他不好意思出来见我,但爷爷从来都不这麽晚还没回家的。

夜晚的山中几乎是漆黑一片,为了不让爷爷起疑,我在接近山脚时就没有使用光影村的资源了,所以我也很快地就发现了本该一片明亮的铁皮屋却连半点灯光都没有,四周漆黑一片,看起来像是随时都有鬼怪会冒出来一样。

抓着伊多来到门前敲了门,见到屋内半点回应都没有,我迳自打开了门。

反正这扇门从来都没有门锁这种东西,敲门也只是一个礼貌而已。

才刚打开一小条缝,我的动作就停住了。

有什麽东西抵在门後不让我开门,屋内湿闷的难闻气味自门缝中溢出,那股潮湿味从很久以前就有了,但现在它又带着一股些微腐臭的气味。

「爷爷你不想要我进去看你吗?」

闻言,抵在门板後方的力量又强了一些。

轻呼了口气,我一直都知道有今天,爷爷的年龄已经很高了,虽然我看他一直都是很健康硬朗的模样,但毕竟也已经九十几岁了,「可是我想看看你,我已经有一年没见到你了。」

砰的一声,我们面前的门扉直接被强硬的关上,还有上锁的声音,但这扇门明明就没有锁可用。

勾了勾嘴角,我笑着摇摇头,爷爷这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开口和我说个话会少块肉吗,每次都很爱用行动来表达耶。

「是时间到了吗?」

铁门的另一端传来一记非常响的敲击声。

身旁的伊多被爷爷这麽粗暴的举动给吓了一跳,已经明白发生了什麽事的他拉了拉我的手,「看来是寿终正寝的。」

沉默地点点头,我突然觉得,爷爷其实才是我身旁最厉害的狠角色吧,他是和我认识最久的一个老爷爷。

我知道人总有一天会死,但在这十年的时间之中,唯一平静且安稳死去的,就只有爷爷而已。

我以为自己已经很习惯身旁的人不断地来来去去,但直到现在我才发觉,其实我还是无法习惯,只要有任何一人从我的身旁离开,我就觉得难受的想大哭。

但之前的我却可以平静地处理所有的一切。

人总是会变的。

不着痕迹的往旁看了一眼,我刻意压低着声音,先是深深的叹了口气,但脱口而出的声音还是有些哽咽,「我知道爷爷你很喜欢那个地方,你睡觉的地方……就选在那里好不好?我也会帮你种一棵很大很大的树,不会孤单的,我的家人都很好相处,不要担心。」

「既然你不让我进去,那麽我等会请人过来,你可别把人家挡住喔。」偷偷吸了吸鼻子,我再次轻轻地拍了拍门,「以後我还是会回来看你的,谢谢你一直帮我守在这里。」

这次,门的另外一边没有回应。

「还有,我都还没来得及跟你介绍,旁边这位帅哥是我的好朋友,所以以後不要再说我是个没朋友的臭小鬼了,以前不生气是因为那是事实,现在乱讲的话我会生气喔。」

原本不再有回应的门扉猛地发出了好几次的敲击声,像是在回应我的话一般,就像爷爷以前总是喜欢先破口大骂我一顿,直到最後他才肯好好地说出他的真心话一样,那敲击声由强转弱,就像是再说:『你这臭小鬼想对谁发火啊!你以前就是没朋友的阴沉小鬼啊!现在交到了朋友不是很好吗!哼!』

好像在耳边听了这番话,我忍不住失笑出声。

不到半秒的时间,一直在我的正前方发出敲击声的声响突然转移到了伊多的正前方,狠狠地又把伊多吓了一跳。

不过老实说,我也被这一下吓到了,爷爷这下敲得特别大力特别大声。

被吓到肩膀明显抖了很大一下的伊多端着有些裂痕的优雅微笑,他指着面前的铁皮屋,「我可以将这一下当成是爷爷给我的警告吗?他要我好好对待你的意思?」

「噗哈哈……没错,他就是这个意思。」觉得伊多这趟根本就是专程来被威胁的,我噗哧一声哈哈大笑了起来,但又觉得伊多好像有点可怜,连忙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以後要对我好一点知道吗?爷爷是言出必行的人,敢对我不好,你晚上睡觉时真的要小心点了。」

不过我讲出来的话和实际行为完全搭不上边。

咯咯笑了好一会,笑到伊多都想伸手把我的嘴巴捂起来叫我闭嘴时,我这才歛起笑。

「虽然爷爷有时的行为举止很粗鲁,但他是个很温柔的爷爷。」看着眼前的黑暗,我垂下眼睑,「老实说我一直都觉得爷爷好像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可是……」

话语嘎然停止,抿着唇,我说不下去了。

虽然爷爷的嘴巴有时坏了点,但他一直以来都真诚的待我,就像家人一样,没有隔阂。

这是我喜欢他的原因。

*****

冒天→→POPO极为缓慢搬迁中。

201809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