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茉语还是一个小孩子的时候,就很清楚,除了自己的父母以外,在家族里的长辈们眼中,她无论如何都比不上堂哥黎墨泽。

更准确来说,在众多堂兄弟姊妹之中,没有任何一个人,比作为长孙出生的黎墨泽,更来得备受重视和宠爱。

不过,黎茉语和黎墨泽,刚好在同一年出生,生日只差了几个月,成长的轨迹几无二致,所以,成为了最常被拿来比较的「样本」。

在这样的环境之下,儿时的不甘心和难过,长辈们的偏心跟忽略,在逐渐成长中化成了养分,养成了黎茉语稳重识大体的温柔个性。

当然,在这样极度不平衡的奇特教育方式之下,黎墨泽受到的影响,比黎茉语来得更深,也更加强烈。

「上次家族聚会的时候,为什麽没有说,你也考上了明诚高中?你是故意想要看我笑话吗?」在开学日才在分班表上,发现了堂妹黎茉语的名字,黎墨泽除了震惊,更多的是觉得丢脸和羞耻,因此,在下课时间,二话不说地将黎茉语拉出了教室,对其进行了质问,咄咄逼人。

想起之前的家族聚会上,母亲满脸骄傲地大肆宣扬,自己考上了明诚;甚至,大声地询问黎茉语的父母,她考上了哪一所高中,以及亲戚们不绝於耳的称赞和恭贺,在发现黎茉语也考上明诚的那一刻开始,这些曾经让黎墨泽无比骄傲的回忆,被数以万计的羞耻感,在一瞬间,淹没殆尽了。

黎茉语低垂着眼睑,淡然道:「我不是故意的,也不是要看你的笑话。只是,长辈在说话,我不能插嘴。」她的声音轻轻柔柔,像是悬浮在风中的棉花,十分悦耳。

「那麽,叔叔跟婶婶呢?他们怎麽也都不说?」黎墨泽不打算轻易放过黎茉语,意气用事地将脏水泼到了长辈的身上,「是故意让我难堪吗?」

黎墨泽的父亲是黎茉语的父亲的哥哥,按辈分来说,黎墨泽这样称呼没有错误,不过,话里话外,都听不出多少对长辈的敬意。

「他们……只是不希望,我又被其他长辈,拿来跟你比较而已。没有其他的意思。」父母被无端的指责,黎茉语没有生气,微微抬头,凝视着黎墨泽,白皙的面容,露出了浅浅的微笑,「堂哥,我保证,没有任何人怀揣着恶意,更没有谁想要看你的笑话。」

生气是没有任何益处,只会让事情往更糟糕的方向发展,黎茉语不太了解黎墨泽,但是,至少知道他不是无理取闹、胡搅蛮缠的个性,好好解释,他会听进去的。

看见黎茉语的笑容,黎墨泽顿时失神了,呆呆地楞在了原地。

一直以来,黎茉语在黎墨泽的心中,都是一幅残缺又不怎麽清晰的影像,他并没有仔细地看过她,也没想过要仔细地看看她。

黎墨泽是整个家族捧在掌心上的焦点,黎茉语则是负责映衬他的光芒的影子,没有一个人,会去仔细研究自己的影子,究竟长成了什麽模样。

更何况,两人毕竟不是亲兄妹,几个月一次的家族聚会,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几次,再加上,黎茉语在家族里表现的形象,始终都是安静沉默的,若不是时常被长辈拿来和黎墨泽比较,可以说是,几乎毫无存在感。

然而,刚才黎茉语的一言一行,让黎墨泽意识到,原来,他好像从来不了解她,她并不是他以为的那个样子。

黎茉语也考上了明诚高中,他误会了她,还胡乱揣测长辈的想法,没有谁怀揣着恶劣的心态,只有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等等,一系列的认知,让黎墨泽满肚子都是火气,想要发火又觉得羞愧,毕竟,是他理亏在先,因此,他只能忍耐着怒火,越忍耐就越郁郁闷,越郁闷火气就越大,就像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找不到停止的方法。

最後,作为小小的发泄,黎墨泽推选了黎墨语作为学艺股长。

学艺股长不是什麽重要干部,但是,分内的琐碎事情很多,再加上,还要负责做教室布置,对於不擅长美术,又不细心的黎墨泽而言,是一个给他薪水,他都不想做的职位。

然而,黎墨泽忘记了一件重要的事情,对於他来说,麻烦又繁琐的事情,对於黎茉语而言,可能象徵着完全不同的意义。

「需要帮忙吗?」

正当黎茉语坐在座位上,埋首思考着教室布置的设计图时,一道娇媚又轻脆,还带着些许飘忽的声音,从她的头顶上,缓缓地飘了下来。

闻言,黎茉语抬起了头,一看见声音的主人,她顿时对「漂亮」一词,有了深切的体悟。

漂染而成的银灰色及腰长发,却不见丝毫发质受损的样子,仅仅是用眼睛一看,就知道发丝保养得宜,柔顺亮丽。

黑白分明的瞳孔,深厚的双眼皮,又大又圆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扬,右眼下方有一颗泪痣,削弱了几分童稚的可爱,增添了几分妩媚的成熟。

又直又挺的鼻子,似是樱花般粉红的小巧嘴唇,皮肤是白里透红的颜色,身材高挑修长却不显得单薄,凹凸有致。

一言以蔽之,大美人。

「呃……请问你的名字是……?」开学第一天,黎茉语还不记得大部分同学的名字。

「蓝夏瑛。」很特别的姓氏,很特别的名字。

黎茉语觉得这个名字十分熟悉,微微拧眉,试图找出相关的记忆,未几,她恍然大悟,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抱歉,刚才推选干部的时候,我没有很专注……。」

蓝夏瑛被推选为副学艺股长,当时,她的名字就写在黎茉语的旁边,然而,一确定自己当上了学艺股长,黎茉语就把注意力,完全转移到了教室布置的设计上面,对於後来的干部推选,谁当选了什麽,谁成为了什麽,只剩下零散又含糊的回忆,自然也认不出蓝夏瑛。

「没关系。都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钟,但是,」蓝夏瑛不怎麽在乎,又似乎意有所指的说道:「其实,人类的记忆更不长久,更容易遗忘。」

话落,她露出了一个笑容,很美丽,却像是悬浮在天空的云朵,带着一点点疏离,又让人无法轻易移开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