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这里,又是这条寂静的时光回廊。

他弯了弯眼,右侧,悬挂着历代彭哥列首领的画像,沉淀了百年光阴的宁静肃穆;左侧,是一片无尽的玻璃窗,晨曦穿透而过在艳红的绒毯上缀满了光,若一条星辰廊道。

过往,当他心烦意乱时,总会来到这里寻找初衷。

而他,也总会在这里找到他。

刻满了回忆的时光回廊。

他弯起了笑,踏着无声的步伐循着绒毯缓步前进。光影随着他的行动幻化闪动成无数画面,办公的场景、用餐的场景、训练的场景、战斗的场景、什麽都不做仅仅看天看海的场景⋯⋯

都是他和他的身影。

一扇高耸雕刻花纹的门扉挡在他面前。彭哥列没有这扇门,这扇门,也仅在他的记忆里出现一次。

唯一的一次。

他已忘记当时是什麽心情看着这扇门被推开的,而⋯⋯

站在台下的他,又是什麽心情?

他伸出手,未料门扉却在抬手的刹那打开,迎接他的是纯粹雪白的记忆。白光、白墙与纯白地板,天空落下纯白的花,他眯起眼,看着在白光尽头的巨大十字架与站在神坛旁的两人。

一黑,一白。

一侧,是他的门外顾问,另一侧⋯⋯

是他的纯白新娘。

原来从这里看过去是这样的光景。

「——可以交换誓约戒指了。」突然听到那天神父庄严的声音响彻在空白教堂里。他怔神,发现不知何时已换上一袭黑色西装,左侧别着胸花,捧着她温润如玉的手,捏着钻戒的手却轻微的颤抖着。

那时,他和她都以为是紧张的缘故。

他抬眸望着眼前的新娘,纯白的婚纱,映照出的却是那天她略些风霜安详躺在棺材的容颜,周身布满了纯白的百合花朵。

这是陪伴了他四十年的伴侣,知书达礼、温柔婉约的一个女人,最合适的主母。

对她,只有满满的感谢与愧疚。

「你爱我吗?」病倒在床上的她曾经这麽问道,而他,确信自己露出了最温柔的笑容。

「爱。」

他爱她,如亲人、如友人般的爱。

却永远、永远没办法给她最希望获得的那个解答。

「爸爸!」那是充满活力的清脆童音,带着满满的喜悦。他勾起哀伤的笑容,放下不知何时便握在手中的钢笔,伸出手拥抱着那从白光中跑出来的孩子。

男孩一头把他撞个满怀,仰起单纯的笑脸望着他,充满着好奇,「爸爸,你口袋里装的是什麽东西啊?让我看看!是给我的吗?」

口袋⋯⋯?

他依言伸手探向西服的口袋,一个圆角绒布的四方形匣子。

呼吸刹那静止了。

「爸?」青年的嗓音带着困惑的私语,半跪在他面前双手高举似准备承接起什麽一般。

他眨眼,垂眸望着手中那七枚彭哥列十代齿轮指环,眼角余光捕捉到底下黑压压的群众,身後的气息十分熟悉,是他的守护者们,一个不缺;而对面,在他半跪着的儿子身後,也站着他选择的守护者们。

继承式上,所有人都到齐了,连XANXUS与白兰等人都出现在典礼场上。

独独少了他。

「——在此授命於你,泽田光贞,正式成为彭哥列第十一代首领。」他照着记忆中的誓词将手中的托盘交付到儿子手中,「愿彭哥列在你的带领下仍不离初衷,十一世。」

「定不辜负期望!」那是铿锵有力的回答,一阵绚烂的七彩霞光充斥在视野,等七色的炎光散去後,所有人都错愕的望着托盘上变回最初仅有金属雕刻的彭哥列指环。

看着儿子眼中的不知所措,他弯起笑容,执起天空指环套进他的手中,「这是初代的考验。凭自己的力量来获得初代的认同吧,光贞。你一定行的。」

儿子眨眼,露出灿朗的笑容,「没问题!」说罢便站起身把手中的托盘交给旁人,盯着自己手中的指环而後凑近他耳边,低声和他说了句话。

「这副型态的彭哥列指环比较好看呢,爸,幸好我不用戴你传下来的彭哥列齿轮指环。」声音带着浓浓的戏谑。

他无奈的转头望着自己的儿子,却只见到那副熟悉的纯黑色首领棺木,周围站满了一群肃穆哀戚的众人,天空飘降细雨,空气压抑弥漫着悲伤。

彭哥列十一代首领的丧礼。

白发人送黑发人。

啊,是的,记得她也是因为失去儿子才伤心过度生了场大病死去的。

继失去儿子的隔年,他失去了他的妻子。

悲伤至极的感觉是什麽?

麻木,麻木的什麽都感觉不到。

他甚至记不得他的夥伴们是什麽时候离开人世的了。

「为什麽不让我马上就任十二代首领!?」少年怒气冲冲的质问着。他昂头,目光慈蔼又疲倦的望着眼前总是如一团火般的孙子。

「宣仁,你还需要历练。」

还记得,那是他给孙子的藉口。

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还需要历练,所以还不能从这里离开。

为什麽?

⋯⋯因为他还在等待。

「这几年我已经帮父亲处理首领公文不下千次了!没有人反对我!我也参与过多次的会议讨论,任务事情我也都能完美的处理!我——」

「宣仁。」他打断话语,目光温和却带着不容辩驳的严肃,「你还需要锻链。我只是代理,十二代首领早晚是你,不要急躁的想证明些什麽。」看着孙子那明显不服气的神情,他略些苦恼的皱眉。

稍微能体会九代首领的心情了。

「而且,你说的这些,是骄傲的值得拿出来炫耀的事情吗?」

看着孙子压抑狂躁的怒气草率行礼退开首领办公室的背影,他无奈的叹了口气。

毛毛躁躁的可不适合当个好首领。

所以,再让他照顾一段时间、再让他待在彭哥列一段时间吧。

他还有,不能离开的理由。

「爷!」阳光带着撒娇的声音从身侧传来,他弯起宠溺的微笑,拍了拍身旁小孙子的头。

「怎麽了,睦仁?爷爷今天可没有带葡萄糖果喔。」

「我才不是来吃糖果的!」他不满的鼓起嘴,随後献宝似的昂起手中的雨之指环,蓝色火炎静静的燃烧,如水如火,「如何?叔叔们都夸我的雨之炎非常纯粹喔!我很努力练习的,这下子我就能帮到哥哥更多忙了吧?」

他望着小孙子遗传自他的金棕色眼眸,轻轻点头,「你肯定会是他最得力的助手的。」

睦仁鞭策自己努力追逐宣仁的身影,他看得一清二楚,也感同身受。

因为他也是不断鼓励自己要追上那个人,才有资格和他比肩而行。

小孙子露出得意的笑容,忽地伸出手戳了戳他的西装口袋,「爷你的口袋里装了什麽?鼓鼓的!」

他一怔,依言把那纯黑的绒布匣子拿在手中,望着它陷入漫长的沉默。

「诶——我见过这个,是装戒指的小匣子吧?爷你这戒指是要给谁的啊?」

给谁的?这个不用想都知道是给——

「Reborn?那是谁啊?」小孙子纯净而困惑的眼神刺痛了他。

谁?

他是谁?

是我的家庭教师。

是我的门外顾问。

是我的——

【呐,Reborn,你能收下它吗?】

他清楚的记得,在婚礼的隔天,当他一大早把这个小匣子推到他面前时,那位外貌仅有十二三岁的门外顾问目光罕见的动摇了。

虽然仅有一瞬间,但他清楚的看到,那个和他一模一样的挣扎。

仅是如此,他便找到了等待下去的理由。

再回神,他已经蹲下身仰望着个头稚嫩的他,弯起了苦笑,「我让你为难了⋯⋯我自己也很挣扎,真的⋯⋯很挣扎,我不想让你跟我一样苦恼的,但是——」

现在不说的话⋯⋯超直感告诉他:现在不说,未来就没有机会了。

「呐,Reborn,你能收下它吗?」

他看着他沉默了许久许久,纯粹的黑色如夜如墨,只盯着他的眼,似乎想看透他任何的心思想法,然後,缓缓的伸出手探向了那个小匣子——

喀啦!

他睁开眼,眼神失焦了好一会儿才看清了头顶的水晶坠灯。

梦,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