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店小二短篇合輯：台北的冬天不會下雪 — 那一天，提款機跟我說話了

那天晚上，我下了一个重大的决定──我等一下要去跳海。

为了让自己不要沦为饿死鬼，我准备把所有的钱领出来去吃一顿好的，吃撑了再死。

我去到一间便利商店，把提款卡放进去，自己的存款少得可怜，根本吃不了什麽好东西。

可恶，连死都不能痛痛快快地死。

随便啦，有多少领多少吧，我面无表情地按下按钮。

『呵呵。』

忽然，我听见了一个中年男人的低沈笑声。

『呵呵，穷逼。』

「笑屁啊！是谁！」我回头，背後一个人都没有。

『穷逼，我在这儿。』

「……」

神啊。

我一定是太绝望了才会产生幻听，因为声音的来源居然是面前的这台提款机。

提！款！机！提款机会讲话，鬼才信，不对，鬼都不会信。

『反应这麽慢，看来你不只是穷逼，还是傻逼。』

「干！」

我用力踹了提款机一脚。

『啊，好痛啊。』提款机大叫，声音却一点情绪起伏都没有，听起来就像是google翻译的语音。

「那边那位先生，请不要踹提款机喔。」不远处的店员提醒道。

「妈的，你们家提款机会讲话啦！」

「……先生，你要不要先回家休息一下？如果有什麽困难欢迎跟我说喔。」

「没事，我很好，我没有困难。」看来店员听不到的样子，我也懒得说了，继续解释下去好像只会更麻烦。为什麽提款机要选择在我人生的最後一天讲话，讲话就算了为什麽不是可爱妹子的声音，怎麽听起来跟路边摊卖香肠的大叔那麽像！

『呵呵呵呵呵。』

「不要笑！」我忍不住又踹了提款机一脚，猛然察觉到店员的目光，乾笑了几声。

『穷逼，我很贵的，你那麽穷，踹坏了陪不起。』

「你可不可以不要开口闭口叫我穷逼！不管你是什麽鬼，可以闭嘴让我好好领钱吗？」

『你把全部的钱都领出来要做什麽？』

「我要做什麽关你屁事啊。」我白了提款机一眼。

提款机没有回话，取钱的洞口打开了，薄薄的一千块躺在里面，看着令人心酸。我伸手就拿，一千块却像是被咬住了一样，怎麽也抽不出来。

「干，你放手喔。」

『我没有手。』

「放嘴！放开！把钱给我！」

『不只穷，态度还那麽差，不给你。』

「啊啊啊啊啊你这个提款机怎麽那麽烦啊！」

我真的真的很想踹它，反正都要死了，被当成神经病也没关系，可是我还是忍住了。因为我不想等我死了以後，警察调阅便利商店的监视器发现我死前在跟提款机讲话，然後变成新闻题材。

既然要死，就得死得潇洒一点！

『你在恍神吗？快点道歉，道歉我就把钱给你，乖。』

「……」

『其实，我觉得你不应该把所有的钱都领出来，你会後悔的。』

「哼，我没有後悔的机会了，我领完钱吃完饭就要去死。」

『那好吧，祝你吃得开心。』

突然间，提款机松开了，一千块终於到了我的手上。

可是……

「你不阻止我吗？」我问。

『我为什麽要阻止你？』

「一般不都会说些世界依然很美好、不要死之类的话吗？」

『你又不是我的谁，我说那麽多干嘛？』

「干，你这个冷血动物。」

『我没有血，也不是动物，穷傻逼。话又说回来，你既然还期待听到挽留，就表示不是真心想死啊。』

「我是真心的！」

『那我有没有挽留你，对你来说一点影响都没有不是吗？你老实说，是不是因为早上被女朋友甩了？你想死给她看，让她反悔，让她知道，自己是多麽残忍的人……』

「不要讲！」

『如果真的是这样，我只想说，省省吧，穷傻逼。钱给你了，拿去吃饭，吃饱了随便你要干嘛。如果吃饱还是想死，那慢走不送，如果吃饱觉得人生尚有一丝希望，可以再来找我，我介绍可爱的妹妹给你认识。』

「……」

忽然间，我还真的不想跳海了，满脑子在思考为什麽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还要跟提款机抬杠。

我把一千块塞进口袋，抱着膝盖蹲下来，眼泪不争气地一直往下掉。

我他妈只想好好地跳个海啊。

我不是神经病，我也不想认识什麽可爱的妹妹。

再说了一台提款机能介绍什麽啊，收银机吗？

可恶、可恶，人生最後一个愿望就被这提款机破坏了，想死的心都没了。

可恶、可恶、可恶、可恶……

不知道过了多久，有个人走到我面前，递给我一包面纸。

我吃惊地抬头，被泪水模糊的视线中，看见那位店员一脸担忧地看着我：「先生你还好吗？有什麽心事，都可以跟我说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