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难以根治的病》

我在学吉他的地方有认识一个漂亮姐姐,她是大学生,外宿并且半工半读。最近我刚好缺钱,她给了我些意见,说餐饮业是个永远都会缺人的行业,人都来来去去的,或许会是个不错的选择。

盯着手机萤幕,我投递了一个个履历到咖啡厅、餐馆、小吃店,过了一个月仍迟迟没有下落。

「是谁说餐饮业很缺人的?」躺在乐器行角落的沙发椅上,我将手机丢在一旁,无奈地望着守在柜台顾店的漂亮姐姐。

「采溏。」她回答着自己的名字,一个笑容灿烂。

「我能不能跟你一样来乐器行打工啊?」

「你的本事到哪,就能做多少工作。」漂亮姐姐意味深长道。

是啊,我只是个学生,学琴也不超过一年,说真的也没什麽本事,更没有什麽另外的专长。说起来,也算是个容易被取代的人吧。也难怪了那些餐饮工读生的来来去去。

「我觉得我学得来。」我很真诚的也很认真的说,尽管很多事情说来简单做来很难。

采溏一样保持笑容,她永远看起来都像过得行云流水般的生活。虽然她没有男朋友,但也从来没有听说过有人追求她。这问题我想过很多次,也常常问漂亮姐姐为什麽,她都一概以「我比较独立」回答我。

独立的人嘛。

还是其实是,喜欢孤独亦或是承受孤独的人?

二楼练习室外头的照片墙上,贴着每个在这里教学老师的照片,并在下方注记着他们的生日跟专长。

相片中的漂亮姐姐并不比本人漂亮,却透露着一模一样的气质,那种有些令人难以靠近,明明笑容灿烂但眼神像是望穿一切尘俗的眼睛。

许采溏,十二月二十五,专长吉他、唱歌。

我忆起星座书上面写的,十二月二十五号出生的人是「射手摩羯座」,他们就像预言师一样可以预料未来的发展,个性受到射手的热情乐观还有扩张影响,却也同时被魔羯的现实收缩跟严肃限制着。

多麽像是一个人格分裂的患者。

说起来,漂亮姐姐的确给我这种感觉,她可以很冷静也可以很冲动,但我感受最深的是,她有种说不出来的成熟跟理性,带着一点点冷漠。尽管她的言语温热、笑容灿烂;尽管那张脸不会有阴暗的模样,可当她弹奏吉他唱着歌时,字句中那种真实的感情,骗不了人的。

她唱歌的时候就像个旁观着,唱着根本与她无关的故事。是好听的,但无法打动人。每当唱完一首歌,她那微皱的眉头就会渐渐松开,睁眼无助的凝望着前方失神个几秒。

十二月二十五号,也就是圣诞节。那是充满温馨和感恩的日子,人们也在这天一起庆祝着什麽,或许是情人间的约会、或许是许久未见的人们之间的聚餐时刻。当然,最重要的,这天也是商人们可以海捞一笔的一个开心节日,除非你是餐厅服务生。

当年她才十五岁,背着吉他四处乱走。

「许采溏。那是你的兴趣,不是我的兴趣,你必须自己负责。」许采溏的妈妈对着她大声斥责,地上散落着一张张的歌谱。

「嗯。」许采溏哼声,蹲下身捡起那一张张的歌谱,整理好後将它紧紧的抱在胸前。

一张张歌谱拼凑起来一个梦想,有时候自己拚命珍惜的,不见得家人会同意,对吧?她低着头看着那些谱,所有责骂都化成苦涩淋在她那才刚成形的梦想上。就像她讨厌的咖啡将洁白的都染成咖啡色。

「我会自己打工赚钱,自己付吉他课的钱。不需要你的帮忙。」抬起头,许采溏眼光锐利的凝视着自己的妈妈,她并不觉得害怕,尽管这样理直气壮又在处於弱势下是很不要命的。

「不用升高中了?读书呢?」

她没说话,面不改色的看着对她训话的女人。现在这个女人对她而言,就只剩下提款机ATM一样的角色。

原本也以为家庭是最温暖的避风港,最强大的後盾。

才怪。

家是第一个把你翅膀折断的对象,他们折断你的翅膀後,又逼你靠自己跨越悬崖。最後你发现你不行,只好又走回原本的地方。你说你必须依赖他们,他们就怪你怎麽不自己独立一点,却没发现他们一直控制你的方向,拉着你走不合适你的道路。

原本应该自信满满的你,顿时旁徨无助。

「我是为了你好,你以後会感谢我现在阻止你,要知道音乐不能当饭吃。」

老调的台词。许采溏心想,一边的嘴角不受控的微微上扬。

这世界其实有很多很奇怪的地方。

首先,为什麽一件事一定要能当饭吃,才去实践才能去付诸行动?

第二,如果有能力同时扛起好几件事做,为何不能多做一点?

把自己限制在这个小世界,打转打转,幸运的人冲破阻碍变成功,不幸运的人永远鬼打墙?

「妈,我知道。」她知道,不能硬碰硬。「不然这次期中考如果我考差了,我就把吉他丢掉。」

「随便你。」那女人的眉头愈锁愈紧,呼吸也变得急促,许采溏知道她妥协了。

「妈,谢谢你。爱你。」许采溏张手向前抱了那女人,笑容灿烂。

一直都是,笑容灿烂。她是乐观积极的。

也是现实的。

日复一日的踏实生活,许采溏早上认真上课,中午午休当其他人在睡觉时她选择拿出参考书开始算数学,下午继续认真上课。在放学後、补习班前,四点到六点的空档再偷偷溜去乐器行练琴。

就如同她所想,这次期中考的考试并没考差。紧接而来的大考,那场考试决定未来她高中的方向。不用想也知道,那女人又会用这场大考来打压她。

结束一天的生活回到家,许采溏才刚打开房间门就看到她的妈妈在翻找她的书柜,那女人没有因为许采溏的出现而停手,继续寻找着她要找的东西。「阿泽跟我说他今天跟你一起练琴练得很开心。」

「是。」许采溏迳自走向床,将书包丢在上面,整个人也随之倒在柔软的棉被里,整张脸陷落在里面。

「我在找你补习班之前签的单子,明天我去帮你退课。」

许采溏整个人埋在棉被中,思绪已经到了很远的地方,不放心思在这对话上。「嗯。」她继续遨游在她的幻想世界。

「你帮我找出来。」她的妈妈将她身下的棉被抽开,她也瞬间从幻想里抽回现实,心里忍不住的嫌恶全部都表现在脸上。

「不在书柜里面,你上次自己把它收起来了。」

至於为什麽另外收起来的原因,那很简单,对於一个多疑又有控制狂倾向的女人,她当然会怕自己的女儿偷偷把上课证明拿去做什麽,但其实就算能够做什麽其实也只能停课跟请假,不过一个小孩是能自己停课吗?还是需要监护人啊。

「你确定不在你这里?」多疑的个性,她又确认了一次。

「是。」许采溏点点头。

那女人仍没罢手,继续翻找着书柜,甚至连她书桌的抽屉也被她仔细翻过一次。直到许采溏起身走向她妈妈的房间,从她妈妈习惯放缴费证明的小桌子上面找出补习的单子。那张桌子上多半叠着电话费、水电费的收据单,看了一次就不会再看第二次的东西,却掺杂着补习的单子,可想而知她的妈妈根本从来没有要帮她停课的打算。

「我找到了,在放电话费的小桌子上面。」许采溏把单子递给她。

那女人才停下翻找的动作,接过那张有些摺痕的单子。沉默许久,才缓缓开口道:「采溏,以後你不用去补习班了,回家读书吧,毕竟离会考也不远了。」

许采溏当然很开心,不用补习的日子根本就也从来没幻想过,却不知觉这也代表,之後不可能再去乐器行偷练琴。

她发现得很晚。

隔天的放学,在校门口就看见那女人的车子,好一个专人接送。也从那刻她才发现自己不能再去练琴了。

有句话是,每件事都是一体两面。许采溏终於略有领悟。

不能高兴的太早。

「张泽,抱歉。」许采溏望着对面正在等车的男生默默低喃。就像她好不容易才刚掀起一场闹剧,却又急速面临结束。闹剧来得很快,也走得很快。

取而代之的当然也是一场场闹剧。

生活是很不受控的。

「要先在外面吃饭吗?」

「我不饿。」

「好。」

「我们很久没这样了。」

「是。」

「真的不饿吗?」

「嗯。」

面对那女人的问句,她都只是哼声或以短句回应。无话可说。

对街的公车将他接走了,只剩下她一个留在原地,外加一个ATM。说不出来的孤单,看着别人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一种羡慕感油然而生的孤单。

许采溏接过安全帽,以机械式的动作将安全帽扣好,上车,手扶着机车後面的尾翼。

或许就如她所说的,很久没有这样,所以应该要欣慰一下?

感动总是来得太晚,让悔恨留在过去,抱着遗憾一直走到未来。曾经希望有的,需要的时候都不会出现。闹剧。从国小开始就自己放学走到补习班,国中自己搭公车到补习班,上完课九点多再自己又搭车回家。

谁怎麽又知道谁的决定、谁的介入,是让哪个人的生活变甜变鲜美,还是苦涩辛辣让人难以承受。

要结束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