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滑头鬼之孙）镰生 — 7
等我们到了地方的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今天，是盂兰盆节。
流动的人群人声鼎沸，交错的灯光相互辉映，章鱼烧和苹果糖都很好吃，我吊在后面有一下没一下地舔着手里红彤彤亮晶晶的糖果，白发的妖怪拉着我的手走在前面，我们俩的手臂一前一后，形成了一个对称的“V”。
欢笑的人群人来人往，却似乎完全没有人注意到正中间这两个无论是打扮还是长相都十分“另类”的“人”。
“为什么完全没有人注意到你？”我问。
“还有你——你忘了滑头鬼是干什么的了吗？”他耸耸肩。
“好吧……”我低下头，目光落在我们相握的手上“可是……你为什么要一直拉着我的手？”
“为了让他们也注意不到你——”
“胡扯——”
我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话说出口才意识到我这句反驳简直毫无道理——我根本就不了解滑头鬼到底有什么技能，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直觉告诉我这件事至少有百分之八十的肯定。
然而，白发的妖怪只是扭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顿时感觉面上一热，连忙哼了一声扭过头，不说话了。
我们去看了盂兰盆节的烟花。
“说起来——盂兰盆节是应该放烟花的吗？”
我托着一边的腮帮子坐在远离人群的山头上，绚目的花火在夜空中陆续炸开，山下那条弯弯曲曲的河里，数不清的水灯随波逐流飘流其上，仿若银河坠落人间。
“实际上，并没有。”白发的妖怪回答“盂兰盆节要跳舞、放水灯，京都的话还有大字烧——至于烟火——大概只是浮世绘町想凑个热闹吧。”
“哦……”我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凑个热闹吗……那倒是和妖怪挺像的。”
想到这里，我的脑海里顿时浮现出了老宅里那一帮天天没事找事设宴喝酒的大小妖怪。
身边人短暂的沉默了一下，顿了半响，才开口感叹道。
“人和妖怪——本来也就没什么分别啊……”
白发妖怪的声音轻轻的，轻的像一声叹息。
听到这，我忍不住扭过头看了他一眼——耳边响起了宝船那句夸张的“UPAM”。
空气突然安静了。
我默默地看着妖怪被火光照亮的侧脸，半敛的眼皮遮住一半的眼球，一时间，只剩下烟火嘭嘭炸开的声音响在耳边，仿佛穿越某个遥远的时空，跋山涉水历尽艰辛。
“你……”我不由自主地张开了嘴，开了个头，却又有些犹豫起来“你……”
我咬咬牙，心里一横。
“你——其实是喜欢镰生的吧？”
“……”白发的妖怪一脸古怪地扭过头——我这才突然发现我刚才说的话似乎有不小的歧义，连忙挥手摇头开始解释。
“不不不、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手忙脚乱地涨红了脸，连说带笔画地试图还原我的本意“我说的是另一个镰生——另一个！那个镰鼬镰生——不是我！”
白发妖怪的脸色顿时更诡异了。
“我是说——”我深吸了一口气，努力找回自己的逻辑和理智“我知道我长的很像镰生大人——宝船告诉我的。那个，我很抱歉那天……呃，那天抱了你……”
我偏过头，眼神放到一边
“事情是这样的……虽然我现在完全不记得它是怎么发生的了，但是——我大概是之前吃了镰生大人的梦——所以那个时候应该只是被他的情绪影响了！所以才会突然之间那样……那样……呃不管怎样做出那么失礼的举动还是抱歉……嘛……后来你不也把我踹下水了吗哈哈哈我们算扯平了吧应该……”
我‘哈哈’地干笑了两声，见身边的人没有反应，只好继续说下去，眼神四处乱飘，就是不落到那妖怪的脸上。
“总而言之——”我低下头，看着地上摇摇晃晃的杂草，低声嘟囔“我们明明才认识了两天，你却总是一副很熟捻的样子——所以你是把我当成镰生大人了吧？”
“虽然说我现在也确实有被镰生大人的情绪影响……所以你暂时当一当也没什么所谓——那个，我在网上有见过哈，这就叫那个……那个什么……替身！对，替身对吧！”
“但是啊，你喜欢镰生大人是你的事，我是食梦貘镰生，不是镰鼬镰生……”
“所以说……今天晚上过了之后……”
“呃等等等等——”
白发妖怪终于出口打断了我。
“你是说——”他一脸古怪“你觉得，我是把你当成了镰鼬镰生——所以才把你带出来的？”
“啊——”我一脸懵逼“不是吗？”
“……”
白发的妖怪静静地看着我——半响，突然之间笑出了声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我怒了。
“哈哈哈哈……没、没什么哈哈哈……”白发的妖怪越笑越厉害，用手捂着肚子，作势抹了一把眼角并不存在的笑出的眼泪“就是觉得你太可爱了哈哈哈……”
“本、来、就、是、这、样。”我咬牙切齿，快速地试图用推理证明我的智商“我们明明才认识了两天，其中一整天我还都在睡觉，所以说，这是唯一的一种可能……”
“嗯嗯嗯、嗯嗯嗯……”白发的妖怪艰难地停下笑坐起身，敷衍道“嗯嗯嗯……你说的对……”
他揉了揉肚子，又恢复了那惯常的玩世不恭、似笑非笑的表情。
“你说得对——我是、我喜欢他，我喜欢——我喜欢镰生。”
说完，他又冲我勾了勾嘴角，慢悠悠地转过头，看着天上的烟火，深吸了一下，长长地、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如果他像你一样敏锐就好了……”白发妖怪出神地望着布满烟花的天空，说着说着，就低低地笑了起来“啊不，哈哈……也许……正是因为他一直和你一样敏锐也说不定呢……”
空气再次沉默了下来。
我也扭过头，强迫自己看着夜空中的烟花——我总感觉哪里怪怪的——因为在听到白发的妖怪亲口承认他喜欢的是那个‘镰生’的那一刻，我并没有感觉到想象中我应该感觉到的放松和解脱——取而代之的，是不知道从那里冒出来的，难以言喻的欢喜和失落。
我的脑海里不由地闪过那天晚上那双完美的、漂亮的眼睛，闪过那些柔软又微凉的肌肤触感，闪过盂兰盆节的万家灯火，闪过那双手上修长白皙的手指，灵巧地系上我身上披肩的系带……
我的耳边回响起宝船的声音。
【说到三代目啊，就不得不提起一位大人，他的名字叫镰生……】
【好吧，仔细看看，你好像还的确长得和镰生大人有那么两分相像——】
【镰生大人的眼睛是红色的，你的是黑色——最重要的是，镰生大人可是只战斗力超强的镰鼬。】
【像你这种弱不禁风的小妖怪，镰生大人就是站在那里勾一勾小指——就能轻而易举地掐断你的脖子！】
【倒不如说正好相反——那位大人大多数时候给人的感觉都是漫不经心的，眼睛总是半闭不闭着，一天到晚躺在樱花树底下睡觉——嘛，不过一旦别人侵犯了他想要保护的领域啊——妈啊那神情简直太吓人了，特别是那双猩红的桃花眼，对着你横眉冷对的时候，那真是勾人……】
……
【我不知道——】
他说。
【我不知道——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
“……”
我有些恍惚，默默垂下眼帘——不知道为什么，鬼使神差地张开了嘴。
“镰生大人他……后来怎么了？”
沉默仿佛瘟疫四处蔓延，四周安静的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天上的烟花嘭嘭的声响越来越稀疏、间隔的时间越来越长——直到整个世界完全恢复一片平静，除了夜风吹动杂草沙沙作响，不再存在任何的杂音。
这沉默实在太漫长了——漫长到我几乎都要以为，他根本没有听见我的声音。
“死了。”
他轻描淡写地说。
★
人类常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对于妖怪来说，时常也是如此。
那晚之后，一连好几天，我都没有再见过三代目。
说是一面都没有见过也不太准确——毕竟都住在老宅里这一亩三分地，想要完全避开也不太可能，只是在那天晚上第二天早上，我再看见经由纳豆小僧给我科普、白天的、棕色头发的三代目的时候，满肚子纠结和尴尬还没有说出口，就被对方若无其事热情灿烂的招呼糊了一脸。
“早上好啊——镰生。”三代目笑眯眯地看着我，仿佛晚上那些事完全没有发生过。
“啊早、早、早上好……”我结结巴巴地回答——话音刚落，对方已经一刻不停地走到了大门口——同样的招呼打了一路。
我：“……”
我：……为什么莫名觉得有点不爽。
那和我的日常八竿子打不着的光陆离奇的两天虚幻的就像一场梦——如果我不是我是一只食梦貘，我大概会很笃定地认为之前发生的一切一定都是我烧糊涂了产生的幻想。
可惜，我是只食梦貘，所以没有如果——这一切绝对、一定、确实真实地发生过。
“唉——”
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抹着宝船的玻璃，一边今天第98次叹了口气。
“你怎么了小伙子——”宝船一个神龙摆尾，啪的一声把我甩出去了八米远“咦——人呢？”
“……”
我默默地从地上被我砸出的人形土坑里爬了出来，拍拍身上的土，心想教育宝船注意言行的事情是时候提上日程了。
“没什么……”我蔫蔫地走回宝船旁边，继续有气无力地擦我的玻璃“就是好像突然之间明白了什么叫欲擒故纵欲扬先抑螳螂捕蝉瓮中捉鳖……”
宝船：“……”
宝船：“……？？？”
我幽幽地抬起头，看着宝船用他那张二次元一般的脸做出的高难度懵逼表情，思索了一下怎么把我这两天的经历概括成三分钟的叙述——无果，于是，只好低下头，默默地叹出了我今天的第99口气。
“唉——”
“所以到底怎么了——”宝船拍了拍胸脯，一脸八卦地凑到了我的跟前“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和什么妖有关系？说吧，是不是看上哪个好看的小女妖了——放心来跟我说，我最擅长的就是心理疏导了！”
“呃，怎么说呢……”我咬了咬嘴唇，脑海里闪过那双玫瑰花色的漂亮眼睛“有点类似吧……”
“什么什么——！”宝船立刻来了精神“真的真的？！哪个组的？叫什么名字？长的怎么样——我跟你说，有我在，什么四国的远野的我都能给你搞定……”
“就是咱们组的。”好像突然之间找到了一个突破口，虽然感觉有点羞耻，我还是忍不住继续说了起来“长得高高瘦瘦的……头发是白色，眼睛是红色的，笑起来很好看，但是感觉有点欠揍……”
“嗯嗯，嗯嗯。”宝船若有所思“这就是所谓的女不坏男不爱……”
“之前在树上睡觉……一睁眼就刚好跟他对上了——不知道怎么的就抱上去了，结果被他一脚踢进池塘里……”
“哎呀，非礼勿动啊。”宝船一脸惋惜“这下第一印象肯定不怎么样——没事，我们还可以补救。”
“后来回去我就发烧了……结果晚上又看见他了，他带我去了盂兰盆舞会，我们还一起看了烟花。”
“哎呦，气氛不错啊。”
“不错有什么卵用。”我垂头丧气地低下头“可是他跟我说……他有喜欢的人了……”
“啧啧。”宝船摸了摸下面的船楞，一脸的看热闹不嫌事大“出师不利啊……”
“唉——”我仰天长叹，叹了今天第100口气“结果那天之后——他、他……怎么说呢，他也没有无视我，就是……就是对我跟对其他的妖完全没有区别……就、就跟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似的！——好吧，我也不是说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啦……就是……就是搞得我的心里乱七八糟的……”
“懂了——”宝船胸有成竹，拍胸脯刮起的风把我的头发都吹成了偏分“完全理解！真的！我完全能够理解你现在的心情——！”
“真的？？”我眼前一亮，一脸期待地望向它的方向“那你说我这是怎么了——自从那天之后，我就老想起来他，每次他一脸淡定地跟我打完招呼心里就特别乱七八……”
“你这种情况不是很明显了嘛——”宝船自信满满，打断了我——
“你这分明是——恋爱了啊！”
……
我：“……”
我：“……啥？”
宝船：“我说，你恋爱了啊！”
我：“…………你说啥？”
宝船：“我说，你、恋、爱、了——你爱上她了！安心、安心、放手去追——”
然而我并没有把宝船的话听完——在他说完之前，我就一溜烟地跑回了房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从柜子里抱出被子床褥往地上一扔——
然后，把红的像番茄一样的自己，深深地埋进了被窝里。
……
…………
………………
我——我我我我我爱上了奴良组三代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