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是风平浪静,不过张季嫙没有一天耳根子是清净的,总听着家里那两尊大佛叨扰,知道自己又伤了父母的心,张季嫙半无奈半感动地听着张母碎念。

至少代表这世界上,还有人挂念着自己,不是吗?

张季嫙很想念李静恩。

很想念李静恩温和煦暖的笑容、身上初露青草般的香气、眉眼微扬的细纹、高挺的鼻梁,还有那双浩瀚如宇宙般的双眼。

张季嫙曾耽溺於那双顾盼流辉的眼眸,也许应该说,此时此刻,她仍心系远方,只是绝口不提罢了。

赵清竹仍是天天来看她一眼,有时匆匆离去,有时一待就是整个下午,只要张家的人不在,就是赵清竹顾着她。

「你这麽做是为了什麽?」张季嫙问。

「不为什麽,我开心而已。」赵清竹答。

「我不会吃回头草的。」张季嫙怒道。

「我并没有等你回头。」赵清竹笑答。

於是每一次的动怒都被对方轻轻松松地拨回去,久了,张季嫙也收起了戾气,不再反唇相讥。

从前,张季嫙就拿她没辙;如今,不过是重蹈覆辙。

偶尔张季嫙会想起高中那段青涩的时光,无人的空教室里,是赵清竹金光四溢的身影。余晖洒落,原木吉他的色泽暖得如她不经意的笑容,张季嫙痴痴地看着、听着。

十年前的一幕,如今想起心还是有些疼。

张季嫙看着赵清竹,彷佛看到当初纯真的自己,心里就难受得很。

回不去了,赵清竹的存在,不过是一直提醒着自己的不堪。

「想出去走走吗?」

赵清竹清冷的语调唤回思绪,张季嫙怔怔地望着那英气秀俊的面容,碧色的眼眸赵清竹从来不加以掩饰,漂亮的如宝石般晶莹剔透。

「......也好。」

良久,张季嫙才别过头,竟有几分狼狈。

赵清竹勾唇一笑,眨眼即逝,「需要我扶你?」

多亏几日以来的静养,脚腕的扭伤已经痊癒了,行走与正常人无异,当然她锺爱的高跟鞋仍放在鞋柜中,一切只能慢慢来。

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例如感情。

「我会自己走!」没好气地瞪过去,简直是要瞪穿了赵清竹,可她一点也不畏惧,反倒笑了出来。

「好好,你自己走,我不扶你。」

那笑声参杂几分愚弄,张季嫙顿时恼怒。

一别六年,赵清竹似乎有哪里不同了,是变柔软了还是变油条了?张季嫙可一点也不想知道。

T大医院外是个公园草地,建在喧扰的城市之中,公园到处都是大树,大片大片的树荫替行人遮掩阳光,阴凉舒适。

不过有个人仍如阳光般耀眼夺目,即使她本性冷若冰霜,依然招来许多注目。张季嫙并不意外路人对赵清竹多看几眼的好奇。

赵清竹是个混血儿,抢眼的外表从张季嫙刚喜欢她时,就已注定是人群焦点。

张季嫙曾经很吃味这点,可她也无可奈何,只能生闷气。如今张季嫙却不再为此吃醋,是长大了?成熟了?她想,应该都不是。

只是因为不再喜欢赵清竹,所以不在意了。

曾经那麽喜欢一个人,多年後,也能笑着说不在意了。

「这些年,你过得好吗?」赵清竹双手插着口袋,仰头望着树叶缝中透出的碎光,漫不经心地问,「没别的意思。」

「好与不好,都是过去的事了。」张季嫙低语,慢慢地走,「但我确信一点,没有你,我的世界更宽广。」

赵清竹并不意外这样的回答。

「我荒废了整个天空,就为了看一眼你翱翔的自由。」

张季嫙对这个回覆感到诧异。

她转头,迎上赵清竹似笑非笑的神情时,竟有几分鼻酸。

「有一天你会明白的。」赵清竹耸肩,叹气般地笑。

「张季嫙。」

张季嫙一僵,以为是自己出现了幻听,直直地看向前方,不敢回头。

她怕,这一回头,是万劫不复的悬崖。

「张季嫙。」

熟悉的轻唤声再次喊着她,张季嫙怔怔地回头,以为这一切都是海市蜃楼,却见到李静恩真站在後方时,张季嫙忍不住轻颤。

那一瞬间,四周陷入寂静,她只听得见李静恩、看得见李静恩,她的世界很狭小,李静恩一出现便占据了所有视线。

张季嫙只看得见李静恩。

风中,是李静恩一如往昔般的笑容,张季嫙跟着笑了,笑得赵清竹看得心酸。

她迈出脚步,一步一步缓缓走向李静恩,她等着张季嫙,张季嫙心一颤,李静恩真的站在原地等着她。

终於,她走到了李静恩身前,仰起头,已分不清泪水是苦咸的亦或是激动难耐。

李静恩仍是那麽美好,几日不见,张季嫙还是为之心动。

「你要快点....好起来。」

如三月飞雪般的温润嗓音,融了冬雪,潺潺溪水流过感官,张季嫙点头,也只能用力点头。

「张季嫙.....」缱绻绵长的低喊,张季嫙倾心着。

「怎麽了?」

阔别久日,没有想过是如此重逢,在张季嫙满是企盼的目光下,李静恩轻轻牵起了张季嫙的手,握在掌心。

张季嫙以为这一切都是梦,是梦,才会如此美。

「我希望你好好的。」

张季嫙差点激动地抱住李静恩,也只是差点而已。

「......跟赵清竹好好地在一起,好吗?答应我。」

脸上的面具出现了裂痕,失了温的手心,彷佛连灵魂也跟着抽离。面具一片片剥离,碎片随风而逝。

李静恩仍是寡淡无情,张季嫙却已是泪流满面。

「你真心的吗?」张季嫙终於哭喊出声,搬住李静恩的肩膀哭喊,「你有没有对我动过情?一秒也好——错觉也好——有没有?李静恩,有没有!」

语无伦次的质问,张季嫙脆弱得如风中残叶,叫人不忍心,但李静恩除外。

「没有。」

李静恩看向张季嫙含泪的眼眶,一字一句斩钉截铁地道,「从来都是你一厢情愿,你难得没有自觉吗?」

没有自觉....吗?

张季嫙笑了,笑得苍凉,「那你为什麽喊住我?你为什麽要叫我?」

「因为,这是我最後能给你的祝福。」

多麽残忍啊李静恩,你的祝福对我而言是剧毒,攻心溃烂,你知道吗......

「张季嫙。」无奈地喊,「听我的话,过几年後你会感谢我的,你明白吗?好好地找个适合你的人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张季嫙拒绝再听进李静恩残忍的话语,她忘了李静恩又碎念些什麽,她只记得自己的心在那一刻碎成满地。

张季嫙只记得最後,她用尽气力地喊着。

「好,我答应你。」

答应了什麽,就不是那麽重要了。李静恩宽慰的笑容,才是张季嫙记得一辈子的伤痛。

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