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三岁,在一个平静如常的夜晚,他们一家却是鸡飞狗跳。
缩在被窝里的小女孩大口大口吸着气,脸色因过度换气而开始显得惨白,眼看着随时都要晕厥过去,许鸿义虽然着急却也无可奈何,救护车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而妻子一如往常的在加班,尽管已经及时通知,仍旧无法在一时半刻之内火速回到家中,只有他一个人独自面对女儿岌岌可危的生命,他能做些什麽?他该做些什麽?
难道他要失去她了吗?
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就打了个哆嗦,他唯一的女儿,唯一的掌上明珠,如果就这麽离开……
该死的,他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医生,不好意思。」许鸿义推开主治医师的诊间门,拘谨的唤了声,「我是安仪的爸爸,可以……向您请教一下我女儿的病情吗?」
「先坐下吧!」医生朝他微微示意了下,「我正想找家属来谈谈。」
「医生请说。」
「安仪这应该是先天性的气喘病,就病例来看以前从没发生过这种状况,但没有人可以保证哪一天会不会突然发病,今天既然发作了,代表以後很有可能会继续发生,希望你们能做好心理准备,这是一场长期抗战,因为现在还没有能够完全根治气喘的药物,只能暂时缓解症状而已。」
医生停顿了下,继续说,「尤其是第一次发作,不知道会到什麽程度,一切都还有待观察,这段时间要请你们随时注意她的状况。」
「那她现在……?」
「目前我们有稍微让她吃药缓和,但因为气喘的诊断非常困难,我也很难立刻给您一个确切的答案,还请您见谅。」医生充满抱歉地看着满脸焦急的许鸿义,却无能为力。
在医院观察三天後,安仪出院了,却不知道未来的她,将会遇到多少艰难的挑战。
「爸爸,妈妈,笑。」年幼的她伸出手,笑嘻嘻地看着脸色凝重的爸妈,试图让他们重新展露笑颜。
许鸿义望着女儿稚嫩的脸庞,再看看身旁忍不住偷偷拭泪的妻子,再度悲从中来。
「安仪,你可不可以永远都像这样好好的?」
*
「爸……你还好吗?」见到父亲似乎深陷回忆的长廊,她叹了一口气,她似乎永远都摸不透父亲究竟在想些什麽?
「小安,你会理解爸爸吗?」许鸿义抬起头,眼眶似乎闪着泪光。「还是你也认为,爸爸这样拖累了你跟妈妈的生活?」
她有些无奈,父亲永远这麽悲观又消极,她该怎麽告诉他,即使他生病了,他也永远是她的爸爸,这点并不会改变。
「爸……我没有讨厌你,从来没有。」她终於开口,「我只是在周记里提到对你和妈妈的感谢,那些是我用一辈子都还不清的。」
「真的……?」
「真的,是老师过度夸大了,可能只是因为我平常不是会讲这些话的人吧?」
许鸿义缓慢的站起身,表情欣慰。只是瘦弱的身躯有些摇摇欲坠,她一个箭步,扶住了他,「小心点。」
「小安,谢谢你。」
她不知道爸爸是为了哪一件事情道谢,但她忽然有很多话想说。
「爸,那你也可以努力变好吗?」
她知道这样有些踰矩,但她仍旧继续说了下去,「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很痛苦,但已经过了这麽多年,我真的希望你也可以走出来,平安快乐的和我跟妈妈一起生活啊!」
「爸,我们都过得很辛苦,但我们都要继续成为更好的模样,才对得起我们仍旧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吗?」
或许是因为回家前的情绪尚未真正平复,她一股脑地把憋在心中好久的话都说了出来。
听了这席话,许鸿义的表情瞬间变了,变得有些......她不知该如何形容那种感觉,他是受伤的,却又带着不容置喙的愤怒。
「你能这麽说是因为你没有犯错!」许鸿义的音量逐渐加大,「所以你能够好好的活着,你也应该要这样好好的活着才对。但我不是,继续活着对我来说本身就是一件痛苦的事情,倒不如就让我死了,也好过揣着无端的罪恶感日复一日。你知不知道,那种没有尽头的日子,真的太、太漫长了……」
她不发一语的站着,她错了,父亲虽生病了,但并不是一个易怒的人,她不该这样刺激他的,即使她还是无法谅解当年他所做的一切,若不是那些,现在又怎麽会遭逢这些伤痛?
「对不起,爸,我不是故意伤害你的。」她默默後退一步,「我……先不打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