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稽瑶 — 五
华灯初上时，稽瑶正坐在市民广场边的椅子上，看一对对头发花白的老年伴侣跟着音乐踩着节奏在跳舞，她的外公外婆也在，只不过没有发现她。
小镇的夜晚很安静，没有喧哗的人潮，拥堵的路况，闹不停的喇叭声，连公交车都慢悠悠的不横冲直撞。不像S市，霓虹灯闪烁，望不到尽头，在这里，只有暖黄的路灯，和不停扑腾的飞蛾。
稽瑶逃了晚自习，啃着学校小卖部买的面包，漫无目的的在外面瞎逛了两个多小时，她没想等她的外公外婆，她也不知道该不该上去打个招呼，索性绕开了人群，往家走去。
“瑶瑶。”
稽母站在书房门前，喊住了准备上楼的稽瑶：“过来。”
稽瑶默不作声的走了过去。
书房朝北，屋里的书桌书柜都有些陈旧，闻起来似乎有相同的气息，窗户大开，有晚风吹进，原本在酣睡的狸花猫听见有人进来，窣的一下窜出了房门。
“瑶瑶……”有些欲言又止，她注意着稽瑶的脸色，放缓了语气：“妈妈这几天在忙工作室的事情，没能顾得上你，是妈妈的不对……”
有飞蛾落在了窗沿上，挣扎时发出的噗嗤声在静谧的夜晚尤其响亮，也有些刺耳。稽瑶很怕这些飞虫，即便有纱窗挡着，手臂上免不了还是起了鸡皮疙瘩。
“瑶瑶？”
稽瑶回神，对上母亲略显担忧的双眼，她有些不习惯，毕竟以往这双眼里，从来都是笑意。她垂下眼，应了声。
“你班主任给我打了电话，说你没去上晚自习，作业也没有带走，担心你是不是出了事……”
“那你为什么没有给我打电话？”稽瑶打断了她。
“你想妈妈给你打电话吗？”
“……”
“如果你不想上晚自习，以后和老师请个假，妈妈和你班主任说过了，不去没有关系。”
稽瑶不吭声。她知道不管她做什么都不会受到责骂，从小到大都如此，可就是这样，心里才更说不出的难受。
“但是不可以不上课，妈妈相信你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我们一起适应这里的生活，好吗？”
噗嗤声停了，蛾子大概终于逃离了枷锁飞走了。
“嗯。”
W高批改卷子的效率一向很高，一天的时间，分数、排名就都已经统计好。早读课前各科课代表就已经收到了试卷，等着课间分发下去。
然而试卷都到手了哪里还等得了这二十分钟？教室里顿时躁动起来，都要传话到课代表那问自己的成绩，传来传去到最后，索性直接发了下去。
“你多少分啊，我英语不及格……”
“我都及格了！！！”
“哇，稽瑶满分耶！”
“什么什么？”
“语文137，数学130！”
“这，这么强的？”
“稽瑶又迟到了诶，而且桌上的试卷一张都没写……”
“我观察她好久了，她昨天睡了两节课，虽然后来没再睡了，但也没在听课，一直在发呆。”
“你说，人的差距为什么这么大？”
“……”
桌上凌乱的堆着好几张试卷，最上方的一张有着大大的红色数字150，而试卷的主人此刻刚睡醒，正手忙脚乱的收拾自己好出门。
稽瑶昨晚翻来覆去的睡不着，一会是她母亲说的那些话，一会是她父亲复杂的眼神，她触摸不到真相，越是瞒着她，她越是想知道。
楼下寂静如昨天，外公外婆出了门，稽母也不在，手机被她调成了静音闹钟便失了效，幸好以往的作息让她醒了过来。
赶到学校时已近八点，站在校门口看整个校园，寂静如一座空城，离第一节下课时间还剩十五分钟，稽瑶很踌躇，她做不到因为迟到而在上课期间走进教室。
“同学，又迟到啦？”
连门卫大叔都认识她了，她尴尬的抿了抿嘴。
“怎么不赶紧进去啊？”
稽瑶小心翼翼地问：“……我能坐一会再进去吗？”
而教室那头，明晃晃的150分不仅在班级里起了轰动，裴不凡直接将试卷拍下来发到了群里。
“小凡，虽然你的名字叫不凡，但作弊不好。”
“认清现实，你考150有人信吗？”
“哈哈哈哈哈考50都没人信好吗？”
“滚！！！睁大你们的狗眼好好看看！”
“稽瑶？谁？”
“你们班那个转学生？”
“宾果！”
“小凡，认清现实！”
“小凡，认清现实！”
“小凡，认清现实！”
“……”
“裴不凡退出群聊，拜拜！”
裴不凡生气的将手机扔进桌肚，罗逸看他这样，忍不住问：“你来真的？”
“我就想交个朋友，这都不行？”
“行行行，你加油。”罗逸摇头失笑。
“你说她是请假还是迟到？看她桌上这么乱，昨天晚自习也没来？”
“我怎么知道，你直接问她啊。”
“……我要是有她微信，还用你说？”
“班长不是有的吗，你去问班长。”
裴不凡突然来了精神，“对哦！曦哥，手机借我用用！”他回头，小声说道。
“做什么？”
“我有事情问班长，快！”
花曦皱眉不耐烦道：“你不会下课直接问？”
罗逸搭腔：“你看班长是那种会上课回信息的人吗？”
被这么一唱一和的，裴不凡暂时歇下了心思。
不过没等他下课去问班长，稽瑶就来了。
稽瑶在下课铃响后向教室走去，本以为课间闹哄哄的没什么人注意她，踏进教室那一刻，原本喧闹的氛围突然安静了下来，虽然只有几秒，但足够稽瑶意识到了。
她到座位上坐下，一眼就看到了批改好的模拟考试，随手翻了翻，连着昨天的试卷一齐塞进了课桌里。
只是她做完这番动作，周围又陡然安静了一下。
莫名其妙。
“稽瑶。”
面前站了一个陌生的女同学，稽瑶不认识。
“你昨天作业是不是没有做？”
“没有。”
“那你赶紧补一下，自己交给老师。”
“哦。”
“以后作业还是要即时完成的。”
“嗯。”
……任谁看都是敷衍的回答，她一下噎住了，张了张嘴，尴尬的转身走了。
稽瑶瞥了眼她同桌的桌子，想知道下节是什么课，却瞄到了一片空白的试卷上方赤裸裸的两个数字，十五分。
耳闻不如亲眼所见，稽瑶不可置信的抬头看向她的同桌，恰好对上他的眼睛。
没有一丝因为这个分数而产生的羞耻感。
“有问题？”花曦扬着眉头，问。
“你挺厉害的。”
稽瑶听到了一声“嗤”笑，随即又被裴不凡夸张的声音覆盖。
“稽同学，是你太厉害了！你只和第一名差四分你知道吗？”
“你呢？”
“什么？”
“你和第一名差几分？”
“……”
花曦没忍住，抬手箍起他的脖子就往后仰：“你丢不丢人？”
“唉唉，曦哥，快放手，要不能呼吸了！”
上课铃即时响了起来，终止了这场打闹。裴不凡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这个问题是在取笑他，不过成绩对他来说又算得了啥呢。至于丢不丢人他也不在意，他不过是头一回遇到个这样的女生，忍不住想交个朋友罢了。
稽瑶也是头一回遇到这样‘热情’的同学，听不懂人的拒绝。平心而论，裴不凡长得不丑，个子高，看起来也很结实，除了打扮过于‘朴实’，丢在她以前那群同学堆里毫不起眼罢了。
往后几天，稽瑶没再迟到，只是起早了，早读课上难免困顿，常常眼睛眯着眯着就睡了过去，只是每回醒来，都能对上她同桌忍耐的表情。
稽瑶后知后觉发现，原来自己占了人家的地盘。只是不管她怎么注意，一睡过去，手臂就不由自主的向外伸展。
次数多了，稽瑶便逼着自己清醒，只是效果甚微，索性不管不顾，至少她的同桌除了表情上不满，言语上倒也没说什么。
稽瑶开始适应W高的校园生活，只是没有以往丰富充实，没有什么活动可参加，除了上课就是作业，无趣又枯燥。她也没有交什么朋友，常常独来独往，不爱说话也不爱笑，没几天下来，便被贴上了傲慢孤僻的标签。
不外乎‘她讲话都是能说一个字不讲两个字’‘班长对她笑她都一直板着脸’‘成绩好了不起啊这么傲’这些。
虽然转学生这个身份能引起大家的好奇，只是新奇是一时的，生活的重心仍然是自己，久而久之，稽瑶便只是高三三班那个傲慢的同学，不再吸引大家的目光，也没人主动去接近她，换言之，她好像被孤立了。
但稽瑶并不在乎。
高三的体育课是在紧张高压学习下为了让学生放松安排的。在常规的跑圈和压腿过后，老师便宣布了自由活动。
男生们自是选择去打篮球，一部分女生在旁边加油助威，一部分打羽毛球，当然不排除什么都不想做的人，照往年情况，在解散之前老师就明令禁止不能回教室，才歇了心思围着篮球场看篮球赛。
正午的日头烈得很，稽瑶躲在树荫底下，听着篮球触碰地面发出的沉闷的令人昏睡的声音，盯着被日头晒得有些发光的水泥地，发着呆。
“你是稽瑶吗？”
入眼一截纤细的脚踝，裤管向上卷起，脚下一双白色球鞋，稽瑶抬头，蓝白的校服穿在面前的女生身上竟不显得土气，个高肤白，扎着高马尾，带着询问的表情看着她。
“有事？”语气不耐。
“我是唐依依，七班的，一直听裴不凡说起你，正好一起上体育课，看到你就过来找你了……”
知了叫如鼓声，扰人心绪，稽瑶无视眼前女生的示好，只觉烦躁不堪，她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等那一张一合的嘴终于停下后，一字一句说道：
“我并不想交朋友，不管是裴不凡，还是你。”
猝不及防与尴尬在女生漂亮的脸上短暂停留，下一秒又恢复正常，只不过在她开口前，稽瑶便低下了头，拒绝之态显而易见。
“你傲什么啊……”唐依依身旁的女生忍不住说道。
唐依依扯了扯她，心里想，她确实有傲的资本。在裴不凡的念叨声里她还曾对他的夸张不屑，‘漂亮’这个词她已经免疫了，从小到大逢人即夸，但在稽瑶面前，她还是忍不住自惭形秽。
稽瑶是不一样的，是站在人群里，一眼就能感受的特别，不只是漂亮，大概还有清冷高贵的气质。
同为女生，唐依依头一回感受到了危机感。
看着没有反应的稽瑶，女生没忍住又呛声道：“仗着自己漂亮就可以这么没礼貌吗？”
“是啊，我只想和长得漂亮的人交朋友，可以了吗？”
“你！”
“别说了，我们走吧。”
哨音吹响，带来一阵呼喊声，掩盖了女生愤懑不屑的抱怨，稽瑶余光里有不停起跳的身影，她望过去，寂寞感尤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