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瞧他好像皱了眉。」

「别他不他的,浑没规矩,钱婆婆说了,要叫『主公』。」

榻边两对鬼精灵的目光打量着昏睡着得的「主公」,兀自争论不休:「清风姐姐,我瞧他和我们一般年纪,顶多称个『小主公』。」

那清风小小的秀眉一蹙:「明月妹妹,别净胡闹了。」

突然之间,两人同时「咦」了一声,原来柴靖醒了转来,正迷迷糊糊看向她俩。清风、明月叽叽聒聒的话声霎时停止,清风颊边爬上两抹潮红:「我…我去叫钱婆婆。」转身即去,明月亦奔了出去,途中不忘回头观察这位「小主公」。

不久,一慈眉善目的婆婆走入阁中,垂手侍立,温言道:「主公,您觉得怎样?」柴靖挣扎着起身,钱婆婆忙扶着他,「我…我在哪儿?娘在哪儿?」小脑袋一转,便想起母亲已不在人世,不禁「哇」的一声哭了出来,钱婆婆拍着他的背,轻声道:「此间是墨竹山庄,庄中多是忠於你爹爹的旧属,他们都盼主公终成大事,克复大周,替你爹爹、娘亲报仇。」於是柴靖悲恸之际,「克复大周」四字已懵懵懂懂隽刻他尚未谙於世事的心上。

数日之後,风、月双姝常伴身侧,童言童语,胡闹一阵,柴靖毕竟年幼,渐渐便淡忘了失恃之痛。庄中好衣好食、侍从如云,哪里是他乡居生活所曾享?

这日钱婆婆带同四位生人向柴靖请安:「秉主公,这四位皆是你父旧臣,忠心不二,从今日起便开始指导主公六艺之术、圣贤之言。」接着便一一向柴靖磕头。长须白发的、道貌岸然的是薛不误,满面虯髯、望之生威的是庞然,轻摇摺扇、温文儒雅的是李风生,眉目含笑、短小斯文的是方起云。提起其父,柴靖纯真的脸上便多了几分敬仰,一一拱手还了礼,众师父皆赞其知礼。

花开花落,花落花开,怀中小儿转眼成了翩翩少年,当年稚语无心的丫头也出落成了娉婷姑娘。

「…然而陈涉,瓮牖绳枢之子,氓隶之人,而迁徙之徒也。…斩木爲兵,揭竿爲旗,天下云集而响应,赢粮而景从。山东豪俊,遂并起而亡秦族矣。」湘竹之侧,飞檐之下,少年衣带飘飘,丰神俊朗,展卷轻吟,望之不似尘世中人,正是柴靖。一篇《过秦论》尚未诵罢,一抹白色倩影便自东厢千山阁中走来。

白衫少女长挑身材,眉清目秀,犹如池上芙蕖,无瑕玉璧,正是清风。她浅浅一笑,福身奉茶:「主公该读得倦了,喝口水歇歇罢。」柴靖略一迟疑,手上书册已轻轻被拿去,只见玲珑娇小的明月正笑吟吟望向他,灵动可爱,宛似含苞欲放的艳桃:「别舍不得这书啦。庄上花开正好,主公整日里用功,也不得时候透透风,不如去走动走动罢。」他微微苦笑,心道:「明月便是贪玩,偏说是要我走动走动。」嘴上答应道:「甚好。」

柴靖庄上侍婢、随从众多,对风、月两人却不同寻常丫头,甚至赐了千山阁、江心阁供二人居住,毕竟墨竹山庄少有同龄玩伴,风、月自幼服侍,亦算得几分青梅竹马之情。

其时正值暮春三月,江南草长,三人穿花拂柳,品评一阵,好不热闹。庄上名种繁多,皆是花匠精心莳植,万紫千红开遍,只看得三人赞叹连连。风、月时时伴主公读书,谈吐亦自不凡。

过不多时,柴靖思及亡母,喟然道:「开到荼蘼花事了,暮春之色总透着些许苍凉。」清风知其心意,柔声道:「花开花落自有时,主公多思了。」正觉兴尽处,忽闻江上悠悠传来一阵极柔媚的歌声:「江南可采莲,莲叶何田田,鱼戏莲叶东,鱼戏莲叶西……」江南水泽之乡,墨竹山庄环水而建,俨然有半分林和靖昔年隐居孤山的出世气质,船家女多半不会涉足此处。清风和明月相顾莞尔,彼此心下了然,偷眼向柴靖望去,只见平时总带三分冷峻的面容泛起一抹柔情。明月笑道:「周姑娘的歌声可称江南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