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嘴上说自己不是绅士,实际上却还是保持风度的男人在一起,有时候不见得是件太好的事情。

瞪着那个一个小时前吻着她进了浴室,然後丢下一句「今晚真的不行」之後就抽身退开,也不理会她的挽留就迳自回了自己家,洗好澡之後才又回来找她的男人,夏尔雅简直又气又好笑,完全不晓得该说什麽。

这男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麽?他当女人都没有慾望的吗?

煽情又挑逗地拥吻了她这麽久,吻到她都已经活像是八百年没碰过男人那样地放下矜持把他的衬衫扒了一半,结果他就这样让她看得到吃不到,在她身上放一把火,烧光她引以为傲的理智之後就掉头离开,到底要让她这个主动引信的人多难为情?

而他这个分明一个小时前还跟她忘情缱绻,差点就要在浴室里上演一段火辣激情戏码的人,现在竟然一脸平静地在替她吹头发。他这样断离得那麽乾脆,要她怎麽不怀疑那些杂志报导上写的臆测没有几分真实性?

喜欢了十二年的女人都主动邀他进门了,他却像柳下惠转世一样,给她嚐了几分甜头之後就继续坐怀不乱,这样到底哪里不绅士了?

但即使心中堆积了满满的怨怼,夏尔雅心里也清楚,他会这样全是为了她着想,所以她其实也是感动的。毕竟他们都不是那种可以把亲密关系与情感分开的人,也就不可能随时准备好安全措施了。

这些年来她虽然有过其他交往的对象,却都在还没能把心完全交给对方的时候,恋情就已经因为两人的观念不同而无疾而终,而她也相信这些年来,这个心里惦记着她的男人并不会违背自己的心意去拥抱其他女人。

所以其实她也可以大胆地推测,除了十二年前在模拟法庭辩论赛庆功宴的那晚之外,他们都没有再拥抱过其他对象。

她还记得那天,他们和一起打辩论赛的同学们在美式餐厅里玩到了深夜,车时勳原先是打算送她回宿舍,但她担心这麽晚回去会打扰到平常都习惯早睡的室友,所以主动说了要去他的公寓待一晚。

她原本真的只是打算去借住一宿,隔天清早就回宿舍梳洗然後去上九点的课,只是才刚进他家家门,她就因为突然袭来的昏眩而撞上沙发前的矮桌,脚步踉跄地跌进他怀里。

一整晚被同学们轮番吆喝举杯的车时勳其实有些醉意,并没能好好稳住她,两个人就在一阵混乱之中倒进了後头的沙发,在上头暧昧交叠。

也许是喝了酒的关系,也许是气氛对了的关系,在交往一个月的那天晚上,连她自己都意外的,她没有拒绝他生涩试探的亲吻,反而在酒精的催化下与他在深夜里炽热拥抱,然後和他一起缺席了隔天早上九点的必修课。

那是他们彼此的初夜,老实说,要是没有酒精帮助,那或许称不上是太好的回忆,毕竟他们都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过程中他难免弄痛了她,但隔天一早能被他拥在怀里醒来的感觉却是幸福的。

现在想来,好像每次碰上他,那些她原先以为能够按部就班的步调全都乱了套,不论是十二年前还是十二年後,他们都在交往的第二天就亲吻,这一次甚至还是她主动的。

这男人对她而言,简直是一级毒品的存在,总让她没有原因的迷失心神。

因为就连现在,看着镜子里他温柔地替她梳理发丝的专注神情,她都觉得他迷人的让人移不开眼,甚至迷人的让她即使在洗过澡酒也退了之後,还是有想要吻他的冲动。

但她知道,这个男人今晚大概是不会再让她有机会撩拨他第二次了,否则大厦外头隔一条街的距离就是便利商店,他要真的想在今晚拥抱她,在来她家之前有的是时间下楼去一趟,没了这层防护措施,以他凡事都替她着想的个性,才不可能让她吃事後避孕药伤身。

他虽然没说出口,但心底还是很在意步调这件事,似乎担心太过急躁的举措会引来她的反感,才会明知道她是在开玩笑,还是连牵手都小心翼翼的,彷佛忘了过了十二年後的现在,她也已经是个三十四岁的女人了。

不过至少他沐浴之後还是回来找她,说明了他其实理解她当时没说出口的心疼。

他总是这样,理解了她的心思却也不戳破,因为深知她从来不善表达柔软,若是被人看穿了会变得比平时的冷傲还要别扭,所以总是安静地没有说开。

思及此,心房流过了浅浅的暖意。

「好了。」将所有打结的发丝都梳理开来,车时勳勾唇,将手中的梳子放回了梳妆台上。

从镜子里看见了他唇边的笑容,夏尔雅目光一柔,低道了声:「谢谢。」

男人微微一笑,伸手将吹风机的插头拔了下来,将电线收理整齐,旋步走向浴室,替她摆回了原先放置的橱柜里。

回程的步伐才踏没几步,就在房门口碰见了正好要出来的女人,那一头乌黑的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趁着脂粉未施的白净脸蛋,削去了平时的英气和冷傲,那片总是习惯抿成一丝不苟平直的红唇如今也浅浅上扬,揉合成了少见的柔软和恬静。

她是个很美的女人,平时穿着合身套装或是律师袍的时候,盘起发髻且上了妆的造型完美展现了做为一个律师该有的俐落和干练,同时也衬托出了她高傲自信的一面。

但其实在他眼里,卸下层层防备和伪装的她,远比夜空里繁星都来的迷人,就例如现在,即使没有任何妆点也无碍她纯然无暇的美丽。

被他太过专注地凝视瞅的有些难为情,夏尔雅不大自在地沉了口气,低低启唇:「……要睡了吗?」

「嗯。」车时勳应声,眼神玩味地继续欣赏她忽而的无措。

感受到了他略带戏谑的目光,夏尔雅咬唇,没好气地睨了他一眼,迳自迈开脚步往客房的方向走去。

差点忘了这男人跟她在一起後会变得有些坏心眼。

打开客房房门,灯火一点,她才发现因为这些年来她其实从没有让任何人来拜访她的朋友留宿过夜,加上平时根本不会用到这个房间,她也就没有特别交代每个星期都会固定来替她清扫的清洁公司要特地清理深锁的客房,如今即使门窗未开,过了六年还是有些灰尘堆积,空气里甚至还漂浮着一些肉眼可见的悬浮粒子,一眼看去就知道房间的状态并不宜居。

至少在打扫一遍以前,不宜人居。

「……」夏尔雅尴尬地抿唇皱了皱眼,握着门把的小手不自觉收紧了些。

早知道自己会那麽舍不得他睡沙发,她昨晚就该先把客房清扫一遍的,现在好了,要让他知道她家客房是这副不能见人的模样,以他的个性,岂不是只让他换一张沙发睡而已吗?

听见身後传来的脚步声,她微微一颤,连忙背过身反手将门重新关上。

才刚走到她面前的车时勳一眼就看见了她脸上的慌张和懊恼,眉心轻蹙起几丝困惑。

「怎麽了?」

「……」夏尔雅张唇想说些什麽,却是哑口。

「尔雅?」他有些好笑地扯唇,并不理解她为何是这样有口难言的反应。

难不成客房里头有什麽不能让他看见的东西吗?

对上他不解的目光,夏尔雅清了清喉咙,轻吸了口气之後便牵起他,不由分说地将他带回了她的卧房,而这个举措让被动跟在她身後的男人眼里染上了诧异的困然。

「尔雅?」

「你今天睡这。」没理会他的疑惑,她迳自决定,继续牵着他走向房间中央的大床。

虽然不晓得客房出了什麽问题才让她下了这个决定,但车时勳还是觉得这样太快了些,也觉得这个女人实在太看得起他的能耐了。

「尔雅。」他拉住了她,唇边勾起了温煦。「我回家睡吧,没关系的。」

「……」

说不出现下心里的矛盾是什麽,夏尔雅只觉得他此刻的话听在她耳里句句都是明明白白的拒绝,让她怪难受的。

他总是替她着想,却也总是不给她对他好的机会,明知道她会心疼他,却还是为了不让自己踰矩而选择让她继续心疼。

沉了口气,她转过身看向他,目光坚定,「我要你留下来。」

墨色的眼眸狠狠愣怔,男人还来不及开口说些什麽,就又听见那低柔却坚决的嗓音。

「车时勳,我也想像你对我好一样对你好,我也像你会心疼我一样会心疼你。所以,不要拒绝我。」

「……」

她的话让他哑了口,眼底颤动着明显的讶然和几丝无措。

他从没想过,过了十二年之後,她会变得比过去还要勇於说出心里真正的想法了,他更没想过,即使空白了这麽长的时间,她内心里对他的感情却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深刻了些。

她竟然……也开始会心疼他了。

薄唇下意识地扬起了几许清浅,好半晌,他才缓缓启唇。

「知道了。」

他接受她的心疼,接受她尝试想要对他好的用心,接受她生疏却真挚的坦然。

……

原以为这多年来都习惯一个人睡的自己,会因为他占据了床另一半的体温而比平时还要来的辗转难眠,可当听着那在黑暗中显得更加清晰的沉稳呼息,夏尔雅却感觉心境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然而,那个男人依旧保持着绅士风度,放着一大张双人床和女朋友不要,只是在床沿一隅侧睡,双手枕在脸下,一举一动都是坚守界线的温吞讯息。

看他这样,夏尔雅的心情很复杂,简直哭笑不得。

她真不知道该说他是贴心还是神经质,天底下到底有哪一个男人像他这样,跟女友躺在同一张床上,既没吵架也没冷战,中间却隔了将近一个太平洋的距离?

而且他这样睡得绑手绑脚的,和睡沙发有什麽两样?

看了她都难受。

睇着他因阖上眼而垂下的睫毛以及眼下深沉的阴影,夏尔雅低喊了声:「车时勳。」

「嗯?」他轻应,缓缓睁开眼。

「我睡不着。」她边说边朝他靠近了些,接着伸手拍了拍身旁的空位。「你过来陪我。」

车时勳哪里会不懂她这点心思,薄唇吐出的回覆依旧是那句:「不行。(안돼.)」

「……」

这家伙可以再难沟通一点。

夏尔雅沉了口气,嗓音转为冷硬:「车时勳,我说了我睡不着,你不要在这种时候跟我作对。」

她是个没睡饱脾气就会变得格外暴躁的人,同时她也是个不易入眠的人,虽然当了律师之後她就从没有一天睡饱过,以至於这十年来她的脾气从没好过,但反正她有起床气而且睡不好这件事这男人十二年前就知道了,作为警告手段再好不过。

凝着她凛为严肃的神情,车时勳无奈地喟叹了声,妥协地撑起身往她的方向挪了几寸,岂料还来不及把手臂收回,她就已经主动偎进他怀里,侧身枕上他的手臂,然後迳自闭上眼培养睡意,不再给他说话的机会。

「……」

连撒娇的时候都还是这麽别扭地用生气和胁迫当掩饰,这女人真的好强的让人心疼。不过这种时候,如果还问她能不能与她有肢体的接触,大概真的会惹恼她吧。

薄唇扯开一抹浅淡,男人伸手,大掌缓缓地绕过盈瘦的腰际,抚上她的後背,轻柔地安哄着她入睡。

感受到他的温柔抚触,夏尔雅微微一愣,唇角暗暗上扬,连眼角也弯起了笑意。

算他识相。

而且……夜里有他在身边的感觉,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