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小铃不耐烦起来:「你快点接过去好不好,我手好酸。」不喝就算了!转过身子,她摊开手遮住落下的细雪在碗里,打算带回旅馆喝。

没料到一步路都还没跨出,手中的碗就被身後一只手夺去,她回头,发现他正坐在一旁石头上,不像第一次狼吞虎咽,这次他一口一口慢慢地喝,眼睛淡然地望向远方。

脚间被什麽东西覆盖住,收回远凝的目光,少年低头,发现她脱下身上的红棉袄盖住他暴露在雪地里的光脚,却又不甚满意的东瞧西瞧,最後她把他的脚移开,把棉袄摊开舖在地上,先把他的双脚放在一端上面,然後再把另一端覆上。

「好了,这样你的脚就不会冷了,你叫什麽名字?」

她为什麽非得要知道他的名字。「于近陵。」刚脱下的棉袄还带着她的体温,热气顺着脚趾传上来,与沿着食道而下的红豆汤在他体内相容,这股暖流让于近陵一怔。

「你跟我一样名字都有个『铃』字。」没了外套,她身上还穿着蚕丝衣,不会冷。「你喝完要记得回家,最近很冷,听我爸说都冻死好几人了。」明明比他小好几岁,她却像个大婶样唠唠叨叨。

伸出手,他指向她。「你的脸脏了。」

麦小铃闻言下意识拿手去擦,没发现羊毛手套上满是从他身上转移的黑垢,她越擦脸越花。

被她这天真的举动逗出一丝笑意,于近陵伸长右手想为她擦拭,压根忘了自己的手可是捞过臭水沟,就为了一枚钱币。细长的手指刚碰到她的脸颊,麦小铃一惊,整张脸往後一缩。

他嘴边笑容隐去,僵在半空中的手不悦地收回来。

「你的手好冰!」在空中抓住他的手,麦小铃捧在双手手心,凑近嘴边呵气。她都戴着手套,没料到他的手竟然这麽冰,那是比这天气还寒的冰,连血管都冻住的冰,他的其他地方是不是也这样?

脱下手套,她在他惊愕眼光中挨近他,双手贴上他又黑又脏的脸。「这样会不会不冷了?」抬头迎视,她第一次跟他四目相交,那黝黑深沉的星眸像要把她吸进他的漩涡里。

她的手在他脸上四处游移,非常公平地想让每处地方都温暖到,待抚上他的双耳,他心念一动,蓦然甩开头,一抹晕红蔓延到耳根去。麦小铃未懂人事,以为他真暖和起来,咧嘴笑了起来。

「这手套给你,能遮多少是多少。」为他戴上手套,虽然只能勉强套住四根指头,但于近陵心中的暖意越来越大,寒意完全抦除在外。她的笑就是他此刻的太阳。

隐约中有人语声传来,麦小铃朝马路外应了一声。「我爸在找我,我要回去了,你要记得早点回家,越晚只会越冷。」

家,他有家吗?看她已起身走到巷口,于近陵连忙出声:「你住哪里,这些东西要怎样还你?」

偏头想了想,麦小铃也不知道,她根本不住北京……「没关系你不用还我。」

于近陵闻言动手去扯羊毛手套,脚上的棉袄也被他踢开。「你还是拿回去好了。」语气冷淡疏离,他不必接受没来由的馈赠。

「于哥哥别这样!」又从巷口奔回,她按住他叛逆的手,也重新整理他脚边的棉袄。

「对了,明年十二月这个时候我爸肯定还会再来,我们就约那时好不好?」她连续两年腊月都在这度过,明年肯定也是。

「好。」点头,这时他像是个哄哄受诱的小孩,为了明年今日的约定而乖乖听话。

「我必须走了。」父亲快过来了!

「这给你。」从蓝缕的衣衫口袋中拿出一枚什麽东西,他塞进她手里。匆忙离开,麦小铃看父亲在每户人家前探头探脑。「爸!」

「跑哪里玩去了,怎麽全身都脏兮兮的,你的手套跟棉袄呢?」麦小铃不语,伸长手臂给父亲抱。

「又跟谁打架了,天气这麽冷一点都不怕着凉。」叹气,麦学明抱起女儿坐进等候在一旁的轿车,对这种景象见怪不怪。

车子经过他还在的巷弄,透过满是雾气的车窗玻璃,麦小铃看见他坐在石台上的背影,心中有股说不出的难受,张开手掌,刚刚他匆忙中塞给她的是一枚钮扣。

他可能以为这是钱币所以给了她。麦小铃偏头笑了笑,将钮扣收进脖子上挂的小荷包。

一场雪似乎下了一个世纪,随着奉系军阀宣布易帜,中国与日本跟苏联之间的东北境内铁路权问题也浮上台面,东北各地武装冲突越演越烈,战争的箭扣在弦上越拉越紧,即将到满弓之际。

漠雪纷飞,在北京郊外的一条胡同巷弄内,许下「明年今日」约定的石台处始终不见任何人影,只有两个覆盖着白雪的陶碗,雪融了又结冰,冰了又融,陶碗早已被凝冻在石头上,曾经盛过的热意此时也化作一缕烟气,消失在冰天雪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