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每个周三下午都是雨天,窗外雨声不停,季允泽再也没有出现过。

男校护在桌历做了个记号,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了。他往办公桌前深深地望了一眼,忍无可忍的保健室阿姨正在教训某毕业生。男校护摇了摇头,远离战场走到角落处检阅文件。

好像有点冷。他压紧口罩,拉了拉身上的外套。要是之後能放晴就好了,他心中暗想。

天空未曾放晴,不只周三下午,余夏每天每节课都到保健室报到,频率多到保健室阿姨都受不了了。

「余同学!你这几个礼拜以来,每天都跑到我保健室睡觉会不会太夸张?要是真的这麽闲就给我回家!保健室是给有需要的同学休息用的,不要浪费资源!」

「说了你可能也不相信……我是真的有需要啊!」余夏恳求道,「阿姨,拜托啦,我在等人,我明天毕业,今天可能是最後见他的机会了……」

「为甚麽偏偏要约在保健室?保健室是让你们年轻人约会的地方吗?」

一旁的男校护持文件的手微微一颤。

余夏竟也没否认,只顾着不断哀求:「阿姨,拜托,只有你能完成我毕业前的心愿了。」

「不行!你再待下去,主任就要来关切了,赶快回教室去。」

「再让我留一下……」

「好了、好了,别说了,快回教室去!别打扰我们工作。」护士阿姨一面说着,一面推着余夏往保健室外面走。

就在此时,下课钟遥遥地响起,一旁的男校护打开了窗,淡淡了说句:「放晴了。」

雨後阳光钻过窗沿洒落,暖暖地照亮整间保健室,余夏轻易地挣脱护士阿姨,往病房的隔间钻去,她拦都拦不住。

护士阿姨望着拉上的病床床帘,叹了口气道:「唉……我好像太宠他了,他干嘛一直想待在保健室不肯走啊?这里的床是有多好睡?」

「谁知道呢?」男校护垂下眼,翻了翻手中的文件夹。

「不过,他说要等人……可是这里也没人进来啊?」护士阿姨越想越不对劲,「不行,我还是进去看看好了。」

「前辈!」男校护喊住她前进的步伐,「上个月的0K绷好像有少,你可以来检查一下吗?」

「咦?有少吗?我记得数量应该是正确的啊!我看看……」

护士调转了脚步,镜头移至病床拉帘内,余夏拉开拉帘,里面一个人都没有,他坐在椅子上,思索着待会儿要和季允泽说甚麽。说我其实来自未来?说我们不在同一个时空里?还是要说你会在毕业典礼时坠楼死去?

好像都不太对啊……余夏搔了搔头,不满意自己方才的说词。正当他在苦恼时,有人拉开拉帘,踏了进来,来人正是许久未见的季允泽。

「学长?」季允泽睁大眼睛。

「嗨!」余夏有些尴尬地举起了手,然後再放下,「好久不见。」

「嗯,四十八天没见了吧?因为雨天,所以没有来保健室念书。今天好不容易放晴了,班上难得能上体育课。话又说回来,学长你怎麽会比我早到?下课钟不是才刚响完吗?」

「欸……因为我一直都待在保健室里啊……」

「一直都在?你在等我?」

「嗯,是啊!我有件很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余夏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那个,明天……」

「啊!学长你明天就要毕业了吧?毕业快乐!」

「谢谢……」

「有人会送毕业花束给你吗?」

「欸……应该不会有吧……我爸妈要上班不会来……等等你刚刚是不是露出了怜悯的眼神?」

「嗯……」季允泽眨了眨眼,收起怜悯的眼神,「那我送毕业花束给你?明天我去礼堂找你……」

「不行!你不要来!」

「为甚麽?」

「因为……因、因为毕业典礼的会场除了会有毕业生之外,还会有家长啦长官啦之类的,人会很多,你不用去那边人挤人。」

「那就不见面吗?毕业典礼那天。」

「这……要不然我们约在保健室好了,就在这里!」

「喔……好。那学长你有特别喜欢的花吗?」

「花?呃,我想想……」余夏绞尽脑汁地想,忽然想起保健室的花瓶中经常插着向日葵,「向日葵?」

「……你只是随便说一种刚刚脑海中浮现的花,对吧?」

余夏笑了笑,倒也不在意被猜中:「是又如何?会第一个浮现在脑中的,不就是最喜欢的吗?」

「好吧……既然你都这麽说了,明天就送你向日葵吧!」

季允泽耸了耸肩,把书包放到床上,抽出补习班的讲义,余夏见状开口询问:「你今天也要去补习吗?」

「对啊!」

「你都不会想要出去玩甚麽的吗?」

「哪有时间啊?每天忙着读书都来不及了。」

余夏看着季允泽深锁的眉头,心里有些躁动。毕了业之後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他了,他是来自未来的人,如果季允泽能顺利长大成人,他要过多久才能再遇见他呢?

今日说不定是他们最後一次见面。

「季允泽,你到放学都会待在保健室吗?」

「嗯,不然我也没地方可去。」

余夏一笑:「欸,那你要不要试试看翘课?」

「翘课?不行啦!会被发现吧?」

「反正只要在放学前回到学校不被发现就好啦!没差吧?」

「没差的只有你吧……」季允泽小声嘀咕,余夏没听见。

「怎麽样?去不去?」余夏朝他伸出了手。

季允泽有些心动,他很久,不,他从未和同龄的朋友单独出去玩,每天都泡在补习班,纵然是乖巧如他也实在受不了。要是换作平时,他一定会断然拒绝,可是邀请他的人是余夏,不知为何,他有一种只要和余夏在一起,他就甚麽事都能做到的感觉。犹豫不过一瞬,季允泽听见自己开口答了声「好」字。

「不过不用牵手吧?又不是小孩子。」

「喔,说的也是。」余夏收回了手,脸上神色貌似还有点失望,「啊,对了。之前说好要给你的糖果,一直没机会给你。」

再次朝季允泽伸出的、摊平的手掌上有两颗包装精美的糖果。季允泽心里讶异余夏居然还记得这件小事,心里有些感动,伸手去拿那两颗糖,未料在取走糖果之际,余夏一把抓住他的手,对他灿烂一笑。

「走吧!」

不等季允泽反应,余夏一边拉着他,一边迈出步伐。拉开拉帘的瞬间,有一道墙光直洒进季允泽眼里,他直觉地闭上双眼,阖眼之前,余夏的背影成为他双瞳中的残影。

再睁眼,眼前已无余夏的身影。风吹过带动拉帘飘荡。

季允泽垂下眼,并不惊惶,像是已经知道结局似的,望着自己的手掌心,上头的两颗糖果犹静静安放。

1999年的季允泽握起手掌。

在2019年,20年後的少年对着拉帘发呆。原来所有的奇蹟都只会那个不到四坪的小空间发生,多了便是超出范围。越界。

「咳咳……同学,你怎麽呆站在这里?」

余夏回头去望,男校护戴着口罩站在他身後。

「你又感冒了?」

「不是。可能是最近空气不好,有点过敏。」

「……你身为医疗人员?是不是有点体弱多病啊?」

「难道老师就一定很聪明吗?医疗人员也有分身体健康和比较不健康的啊!」

「喔。好喔。」

「怎麽样?你不是说和人有约吗?见到面了吗?」

「见到了。」

「喔,那就好。」男校护转身回到办公桌,「那你要回教室了吗?」

「要回去了。抱歉,这段时间打扰你们了。」

「没关系,别介意。喔,对了。」男校护喊住正要离开的余夏,指着某个方向,「那朵花枯了,帮我丢掉吧!」

余夏顺着男校护比的方向看过去,目光尽头是一朵枯萎的向日葵。他走过去抽起那朵凋零的花,握在手里。想到他或许不再有机会接过季允泽含笑递给他的向日葵花束,忍不住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