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门口,一位仆役打扮的男子低头静候。他斜挎了个瘪瘪的粗布包裹,左手一直摁在包上,像是揣着什麽价值连城的宝物。
「进去吧。」门卫打开偏门:「好生跟着袁中舍。」
「喏。」男子躬身一揖,抬脚小心地跨过门槛,随後直起身子,慢条斯理地整了整衣袍。
现在只消面见太子殿下,一切便尘埃落定。
然而。
面前这个「袁中舍」怎麽会是……
「好久不见啊,王医师。」
袁俊目光阴狠,嘴角勾起一抹极不友善的蔑笑:「将近二十年未见,你主子,待你可还好,啊?」
他怎麽会在东宫里?还当了右春坊中舍?王肃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对啊,之前那些恩恩怨怨……难不成,卧底暗杀?!
但话说回来,即便这姓袁的心怀不轨,对自己,好像也没什麽阻碍来着。
「呵,王某可不像袁舍人这般心胸宽广……」
王肃迅速稳住阵脚,低头向袁俊行了个揖礼:「被当众折辱还能不计前嫌,忠心奉主。」
袁俊一听,笑了:哎呀,这人是会说话呢,还是不会说话呢?
他压抑住砍人的冲动,右手不自觉地搭上剑柄,慢慢向王肃靠近。「王医师,您这伶牙俐齿的功夫,倒是又精进了许多……」
「想来,」他眼里的厌恶愈发明显,语气也跟着低沉起来,「也没少搬弄是非吧。」
「不敢当,不敢当!」王肃对他的嘲讽不予理会,反而装作被人赞扬了似的,谦虚一揖。「王某呢,向来话少,不对无用之人多说半字。所以,还请袁舍人,早些领着王某面见太子殿下为好。」
哼,阴险狡诈之徒,还想攀高枝?「识相点就滚吧!」袁俊背过身啐了一口,往嘴里塞了根槟榔丝:「你那些个破烂事儿,若被她听了去,千刀万剐都算是便宜的!」
「咳咳!王某明白。」王肃笑着清了清嗓子:听听,曾经文质彬彬的袁舍人,现在说起粗鄙之语来,竟比泼皮户还流畅自如。
但一码归一码,「不过,袁舍人何必如此刻薄?王某此次前来,自然也是有……」
他凑到袁俊身边,轻轻地拈了条槟榔丝:「能将功赎罪的把握。」
就凭你?袁俊挑衅地一抬眉。
哟,敌意满满。王肃笑而不语,只是悠悠举起腰间的包裹,在他眼前显摆了几下:「阻拦我觐见太子殿下,掉的,可是袁舍人,哦不,袁中舍的脑袋啊。」
我呸!给脸了你,还敢出言威胁?老子就算掉脑袋也不想跟你共事!
可是,万一……
「跟上!」袁俊不耐烦地把他丢在身後。
……
两刻钟後,东宫正殿。李烨扶着鹭鸣端坐主案。
「太子妃殿下,王某觉着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待静养调理几日後……」
王肃见鹭鸣面色苍白,形容憔悴,丝毫没有了往日的生气,实在是於心不忍。
「无妨。」鹭鸣不耐烦了,无力地摆摆手,闭上双眼:「本宫呐,说正事儿的力气还是有的。」
有个屁力气啊有,看着都快睡着了。王肃将话咽回肚里,腹诽连连:果然,小妮子要强的臭脾气一点没变。不过架子倒端的很好,比之前在峥王府像个太子妃了。
「王医士,你呈上来的证物,本王都看过了。」李烨将布包拍在案上,语气虽说轻快,却略有些遗憾,「都是好东西啊!可惜,要是能由官兵直接搜出来……」
王肃点点头,一副了然於心的样子:「太子殿下所言甚是。所以,王某只带了一部分出来罢了。」
一部分?李烨狐疑地看向他。
「还有许多,都藏在王府密室中。」
密室?哼,看来他知道的还不少。李烨饶有兴趣地往前探了探身子,微微一笑:「但,若是被销毁了……」
「绝无可能。」
趴在李烨肩头的鹭鸣一听,瞬间来了精神。
「缘何?圣上已有所猜忌。难道他会不懂得趁早行动,销毁证据?」她睁眼,眉头轻蹙似有不解。
按理来说的确如此。
「太子妃殿下明断。」王肃又是一揖,「不过,王某以为,行动与否,取决於密室,不取决於峥王。」
……什麽?!
「莫非王医士已经……」李烨大喜。
「正如太子殿下所想。密室的暗锁,今早晨,貌似不太灵便了。」
好啊。太好了。
李烨收起笑容,略微考量了一会儿,抿了口茶:「那,事成之後,王医士可有什麽好去处?」他一边说着,双眼同时紧盯着王肃的一举一动。
然而,王肃仍是一副谦卑的表情,就连腰杆也依旧弯作行礼的弧度。「王某尚未考虑。大概,往後余生,就当个云游野医……」
「王医士,恐怕您志不在此吧。」李烨打断他的话。
毕竟,圣上昨天才对长乐坊起疑心。一个小小医士,倒是神机妙算,掐着点儿今天就来东宫告密。
况且,一介医士,竟在三个月内成为了峥王府的心腹。据线人说,他是靠着告发那十个陇西老兵、泄露他们行刺峥王的计划,才得到了重用。
杀人不眨眼的人,怎麽会甘心当个云游野医呢。
李烨放下茶盏,倍感可惜地摇摇头:「人呐,应该多考虑几步,才不会乱。不如这样……」他拾起包裹,伸手向王肃一递,「待王医士协助本王拿下反贼,咱们再一起讨论,如何?」
……
「累了吧,赶紧歇着。」李烨把鹭鸣抱回寝殿,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到床上,盖好被子,「我出去一趟,尽量早点回来。」
即使鹭鸣已经被裹成蚕蛹了,他还是怕漏风的很,又不放心地掖了一通被角。「一会儿,好好喝药,好好吃饭,啊!我已经吩咐厨房了,他们会弄点滋补的汤水点心送来。」
李烨顿了几秒。
「那个……」他突然想到,带兵搜查估计一时半会儿结束不了,有些歉疚。「太晚的话,晚膳就别帮我留了。你自己一定要多吃点,听到没!」
哎呀行了行了,李烨你特麽唠叨够了没!一整天净叫我吃吃喝喝的,还怎麽休息!鹭鸣撇撇嘴,但念在他也是一片好心的份上,没说什麽,只是点点头应付了过去。
诶对了!王大哥不是还在东宫里?
「夫君夫君,我可以和王大……哦不,王医士说会儿话吗?」
李烨一怔。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你还是,别跟他来往为好。还有袁俊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