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回到车上沈沁仍止不住全身颤抖,手上似乎还余留方才将刀子刺进心脏的触感。明明是雪白双手,此刻她竟觉得布满鲜红。

她还是做不到,若非林雪抓着她将刀子送进去,自己怕是永远都无法替她那可怜的兄长报仇。想起刀子插进去那一刻,那男人愕然瞪大双眼、口吐鲜血的表情,她就疯狂颤栗。

「你还好吗?」林雪一脸平静地开着车,似乎方才那一刀没有引起他任何情绪,毫无波澜。

「嗯、嗯…」沈沁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有些错乱。林雪看了暗自在心里低叹,最後将车停在超商门口。「等我一下。」

再回来时,他手上多了一瓶牛奶。「喝点热牛奶稳定心神吧。」随然他觉得这根本没用,但研究确实是这麽说的。

沈沁颤着手接过,却将牛奶撒了大半。「对、对不起…我不是、不是故意的…」

「没关系。」抽了几张卫生纸将撒出的牛奶拭净,林雪拿回牛奶凑到她嘴边。「喝吧。」

「谢、谢谢你。」她就着吸管一口口慢慢喝下,一股股温热暖流沁入心脾。片刻後她觉得好多了,抖意没有方才剧烈,但身体还是有些瑟缩。

这女人明明就做不到,却又爱逞强,叫她杀只蚂蚁还比较容易。「你兄长的仇已报,也一偿你的心愿,往後别再恨了。」

「我毕竟杀了人,会不会…?」弑兄之仇已报,她也已解恨,但也该付出代价才是。

林雪满脸不以为然,「坐牢?若是这个你用不着担心,我会善後。」顿了会儿又道:「私刑虽不法,但往往比法律有效,尤其是作恶之人却没有受到该有的制裁时。社会上杀人魔充斥,可你看他们,大多还吃饱穿暖活在这世界,这让那些受害者家属情何以堪?」

「若是害怕他变成鬼来找你,你怎不想想沈弃也是鬼,就算死了他也会保护你。」讲完後他觉得这麽说好像有些不对劲,这不是指沈弃死後还不能安生吗?

但实在不能怪林雪,哄女人本来就不是他的专长。他的个性本就冷漠,能陪伴沈沁甚至帮她一起手刃凶手已属难得,虽然这些都是当初谈好的条件。

沈沁露出发自真心的一抹笑靥。「谢谢你。」其实她一直以来都觉得冥冥之中有人在帮她、守护她,现在听他一讲,肯定是哥哥吧?

哥哥,真对不起。我长这麽大了还这麽不懂事,还一直让你守着我,真对不起。

「啊!」她突然惊叫。「地方!他们最後不知道把我哥哥带去哪了!这麽重要的事我竟然没先问他!怎、怎麽办…你能不能带我去那间育幼院?」她怎会犯了这麽重大的错误?!

「你冷静一点。那家育幼院早已收起来了,在你哥遇害後,负责人就已经逃了。」望着她大受打击的模样,又继续说:「我找到当年在育幼院工作的几位人士,他们都声称沈弃死後有人带走他的遗体,我现在就带你去找那个人。」

「那你快带我去!」

一路上沈沁焦躁不安,不时咬指甲、拉扯头发,甚至在白皙手上捏出一块块乌黑印子。林雪暗自看着却毫无表示,他无法理解沈沁这又是做什麽?人都已经死了,再焦急也不可能活过来,与其慌张不安,还不如沉着接受。

途中沈沁向他疑问:「那个地方…不会被人发现吗?」

林雪斟酌一会儿说:「陆氏过去是黑道起家,那木屋…以前是陆老爷子专门在处决人用的。」隐去陆离手上也沾了不少鲜血,直接将背景拉回更早以前。

沈沁闻言倒抽一口凉气。难怪里头会如此阴森,不知道有多少无形的人在盯着他们看…「问个问题你别介意,回不回答都无所谓。为什麽你对陆尧这麽忠心?你顶多大我几岁,何必跟在那狗…那可怕的男人身边做事?依你的能力,大可以有一番作为。」

林雪耐着性子说:「我希望这是最後一个问题。从我曾祖父那一代开始,我们家族都效忠陆家。每代一定要有人站出辅佐,上一代是我叔叔,这一代则是我。据说是陆家先人於我曾祖父有大恩。」

沈沁恍然大悟。原来是这样,难怪他对陆尧如此死忠,根本就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概念。

原想顺势接着问为什麽不是林燃而是他,但想到那花天酒地的个性…她默默收起疑问。若换成林燃,早被陆尧一脚踹死了。

他们开了近一小时的车,车子缓缓驶近一处小村庄,沈沁望着周围一间间斑驳水泥所打造的红砖墙平房,很难想像在T城这个繁华富庶城市,居然还有着这麽一处边疆地带。

林雪依照导航指示将车停在一间红瓦老屋门前,才刚停好沈沁就刻不容缓的跳下车四处张望。

小村里人口不多,家家户户比邻而居,村里突然来了辆豪车,想当然尔,自然是吸引不少人的注意。

「小姐,你们找谁呢?」一位穿着碎花衬衫的妇人,以戒备的眼神盯着他们问。

「我…」要命,她怎麽会知道要找谁?只能求助地看向林雪。「我们是来…」

此时老屋内走出一位面容清秀的妇人。「吴姊,他们是来找我的,别担心。」又向他们道:「你们跟我进来吧。」

沈沁跟在妇人身後,觉得她既陌生但又有些熟悉。

「你们坐吧,我去倒杯茶。」妇人起身就要走去,被林雪冷声打断。「不用,我们问几句话就走。」

沈沁看着她问:「你是…?」

妇人敛目沉重地说:「我叫张婉英。曾在欢笑育幼院任职,也是你的保育老师,你叫沈泣对吧?」

沈沁微微吃惊,难怪觉得她有些面熟!可她薄弱印象中,那里的大人非常坏,对孩子们也都很凶,院里每一位大人都有着一副面目可憎的面貌,实在很难跟这清秀妇人连想在一块儿。

他们二人都没有回答她的疑问,静静听着她下去。

「我这几天一直在等你们,前些日子我接到电话,说是有人在查当年那少年一事,我就在想应该是你,你…是来接阿弃的吧?你的兄长。」

「你知道他是我哥?!」

张婉英点头。「阿弃亲口跟我说的。毕竟当时你还小,可能不易察觉这一些。」张婉英开始娓娓道出一切。「从阿弃来院里第一天起,他眼里就只有你的存在。他护你、宠你,将所有抢来的食物第一个给你。一开始我以为他只是以大哥哥身分在做这些,贪图新鲜罢了。」

「可日子一天天过去,我看着他对於其他小孩不屑一顾,每日起床第一个就去寻你,逐渐察觉到有些特殊。某天我把他叫来询问,是他亲口承认的,我这才知道你们兄妹的故事,也才了解阿弃的身世有多苦。」

张婉英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那个吃人的地方啊…经营者只顾利益,完全不把院里的孩子当人看,每天只发配些许食物任孩子们抢食。其实我几度待不下去,但我实在没什麽专长,除了那,不知道能上哪去。直到那天,高长民失手打死阿弃,我才下定决心离开并把阿弃带走。这孩子太苦了,我无法眼睁睁看着他死後灵魂还被禁锢在那恐怖的地方。」

「这麽多年来我不断在忏悔,明知道这家育幼院有多可恶,却什麽都不敢做,还让一条宝贵生命在此逝去,呜呜…我真的很抱歉…」张婉英说到激动处不禁悲从中来。「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阿弃…之後每一位领养人来,我都极力想把你送走…幸好你不久後被领养了。」

「若是有能力,我多想救走里头所有孩子,但我做不到,我力量太过微小,根本无法与他们抵抗…」

张婉英突然起身离开,再回来时手上多了一个白色小瓮。

沈沁看着小瓮瞬间红了眼眶,号啕大哭。那是她的哥哥啊!

身子一闪而去,夺过张婉英手上小瓮,如珍宝似的捧在怀里放声哭喊。「哥──」

张婉英在一旁抱头痛哭,不断喃喃道:「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

林雪送沈沁回到住所已临近傍晚,他在原地停了十分钟,可她好像一点也没发现,兀自抱着小瓮失神。「沈沁。」还是没反应,这次他又唤了一次,并轻推她的臂膀。「沈沁,你家到了。」

沈沁一阵恍然,「啊?喔喔,抱歉、抱歉。我这就下车。」刚推开车门,她背向林雪说:「无论是不是协议的关系,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这是我该做的。沈沁,逝者已矣,再伤心也无济於事,相信沈弃不会想看见这样的你。好好过日子吧,你…」本想叫她没事不要去找苏菀,徒增陆尧厌烦,可想了想还是没把话说出口。只淡淡道了句:「保重。」随即重新发动车子离开。

林雪的车身越来越小,最後消失在视线内。沈沁觉得自己心中悄悄流过一丝异样感觉,既温暖又感动,还有…一点点心动。

这男人不仅帮她了结心愿,还陪着她找回哥哥。虽然以前对他的印象不太好,可打从他从张成文家救了自己以後,她就彻底转变想法了。

其实林雪大可以提供她高长民的下落,或直接跟她说张婉英的所在地,但他都没有这样做,而是亲自一步步陪她走过。

她不晓得林雪是用什麽心态看待这些,可她似乎…对他产生异样的情愫了。

试问这世上,谁能为了一个女人做到这些?除了陆家那两位不正常的变态,恐怕再无人能做到了吧?

沈沁回到家坐在沙发上,疼惜的看着小瓮。终於不再孤单了,今後由她守着哥哥,绝不会再将他弄丢了。

最大宿愿都已经达成,自己未来又该往哪去呢?因为陆尧开出的条件,她不得不先辞去原来的工作。

但愿从今往後,一切都能顺顺利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