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青鳥的苦甜之味 — 第三章
外头的气温逼近三十五度，店内的冷气开得不很强，穿着短袖的许阳悠觉得有点闷，他看着那女孩带着淡淡忧郁的背影，薄外套没脱下，不知道她怎麽受得了？
甜点送上桌，女孩的手机响起，他端起茶杯喝下一口鲜奶茶，女孩不想接电话。
但最後她还是把手机贴到耳边，声调很平，听起来不怎麽愉快。
「干嘛？我人在外面。不用，我可以自己回去。」
不知道另一头说了什麽，女孩硬梆梆的嗓音突然犹豫软化，许阳悠一句都没听漏。
「我知道了。」女孩很轻地叹了口气，告诉另一端的人自己在哪，然後放下手机。她的栗子蒙布朗还剩下最後小小两口，但她看起来已经吃不下──已经无心进食了。
这女孩有麻烦。许阳悠希望这感觉只是他多疑的错觉。
可是他对麻烦如此熟悉。
麻烦有一种独特的样貌。
每个人每一天都会碰上大大小小的麻烦，小一点诸如迷路、车骑到一半没油，或是买东西少了那一块五块，那种状况会让人尴尬、抱歉，或是不好意思，但几乎不危及性命。
而另外一些，讨厌一点、棘手一点、要命一点。
他每天经手的都是最讨厌、最棘手、最要命的那种，因此他可以辨认出来，那女孩的麻烦属於後者。
女孩百无聊赖地用银叉戳弄残余的蒙布朗，让他的食欲莫名也消失了大半。他不断告诫自己不要在意，不断提醒自己女孩和他没有半点关系，他把最後一块柠檬塔放入嘴里，咀嚼吞咽竟都是勉强。
和我没关系。许阳悠咬着牙想。不管她有什麽麻烦，都不关我的事。
他垂下眼帘，桌上的生乳酪蛋糕和栗子蒙布朗还在对他招手，但跑走的食欲还没没回来。不等胃口回家，他起身目光移向女孩，想问问她发生了什麽事，「藤。星」的店门再次开启，那声音令他莫名颤栗，一个年纪约莫刚上小学的小女孩踏着轻快的脚步声趋近，沈净恬还来不及招呼，她已经跑到女孩身边，张开双臂抱住了她，「小梅姐姐！」
女孩吓了跳，随後露出温柔的微笑摸摸她的头，「你自己过来？」
许阳悠坐回去，对用眼神询问他有什麽需要的沈净恬摇了下头。
小女孩得意洋洋地举起握着手机的小手，「我会看地图！爸爸说要买花送你，等一下才过来。」
女孩的眼睛深处飞快闪过一丝暗影，没有察觉的小女孩拉开椅子在她身边坐下。沈净恬走上前。
女孩又开始吃刚刚残余的蒙布朗，还替小女孩点了一块生乳酪蛋糕和一杯可可，沈净恬手脚俐落，没让活泼的小女孩等待太久。
甜点上桌後小女孩先喝一口冰可可，再吃一口蛋糕，开心得坐不住，胡乱在位子上转来转去，唱着音调不准的流行歌，女孩拍拍她的腿，柔声叮嘱：「不要这样。」
女孩停下，正好和坐在她们後面的许阳悠对上眼。她直盯着许阳悠，双眼圆亮，一点都不怕生，「你是外国人吗？」
她稚嫩而高扬的声音也引起了柜台後沈净恬的好奇。他看了许阳悠几眼，许阳悠鼻梁很挺，眼窝略深，棕色眉毛下嵌着一双沉沉的黑色眼睛，是一张带有几分异国风情的脸孔。
怔愣了两秒後，许阳悠摇头，「不是。」
「你长得好像外国人。」
「因为我爸爸是混血儿。」
「啊，跟李蔓蔓一样！」
小孩子总是想到什麽说什麽，没头没脑，但很可爱。他朝她们的位子指了指，「我可以坐到你们那边去吗？」
女孩脸上的表情写着淡淡的不太同意，但小女孩没有戒心，连连点头，「好哇！」
许阳悠端起桌上的东西移动位置，一边问：「李蔓蔓是你的同学？」
「嗯。」
「那你叫什麽名字？」
女孩抢在小女孩开口前回答：「你可以叫她小彤。」
「我是小彤！」小女孩笑了起来，「她是小梅姐姐。」
「你们是姐妹？」
「不是。」小彤说，「小梅姐姐是我爸爸的女朋‧‧‧‧‧‧」
看起来不想跟许阳悠打交道的女孩垂着目光打断小彤的话，「小彤是朋友的小孩。」低下去的嗓音听起来不怎麽愉快。她双手交握，右手拇指搓揉着左手的。
许阳悠的视线从她细瘦的手指上移到她神色略显阴郁的脸庞，「你有心事吗？」
女孩的肩膀颤抖了下，随後抬起头，五官间藏有被轻易戳破、想找人倾诉又不知如何是好的委屈，但碍於小孩在场，她还是摇头。
小彤仰起小脸看向女孩，「你不开心吗？因为爸爸？」
女孩的反应近乎惊慌失措，她否认：「没有，没有。」又慌不择言，「不要听他乱讲──」她又往许阳悠看去，「我不是指你胡说──」
许阳悠半举起双手耸了耸肩，口吻带点好心被践踏的火气：「我不在乎。」
他反差的冷淡态度一下子也点燃了女孩的怒意。她瞪着他，想说什麽又为了孩子忍在喉咙里。
直到玻璃门又被推开，抱着一束花的男人走到桌边。
他危险的视线落在许阳悠身上，显然很不满眼前这一位在他看来正在搭讪「他的女人」的野男人。
那无异於在挑衅他。
许阳悠抬眼看他，面无表情，更让男人不悦地皱起双眉。女孩感知到气氛不对，镇定地起身说：「我们走吧。」
「我还没吃完。」
女孩摸摸小彤的头，「带回家吃好不好？」
小彤点点头，女孩看着热情的玫瑰花，低声说：「花很漂亮。」
男人蹙起的眉头稍稍松开。
「我去结帐。」
男人把花交给女孩，「我来吧。还要打包是不是？」
沈净恬一直留意着店里的动静，很快就把剩余的东西打包装好了。男人、女孩和小彤走了出去，他注意到许阳悠没把视线从刚刚关上的门口离开。
「你‧‧‧‧‧‧」沈净恬出声，许阳悠马上侧过脸看他，「怎麽了？」
「我刚刚还以为那个男人要打你。」
许阳悠从喉咙里滚出一声笑，「是。如果那女生没有赶快把人带走，我们现在已经打起来了。」
「他看起来醋劲很大。你只是跟那女孩讲几句话啊。」
许阳悠「嗯」了一声。
而且看起来很眼熟。他回想那男人的脸，在记忆中翻找相关的线索，隐隐约约有些东西浮了出来，被沈净恬的声音掐去。
「你喜欢那个女生吗？」
男人的脸在许阳悠的脑海中被画上大叉。他有趣地望着沈净恬，问：「你相信一见锺情？」
沈净恬抿了下嘴唇，推了推眼镜，试图把镜片後的阴霾藏起，「‧‧‧‧‧‧这种事也不是不可能发生。」
许阳悠盯着他略显紧绷的肩膀扬扬嘴角，没多打探什麽，「的确。不过我喜欢男生。」
「咦？」愣了愣，反应过来的沈净恬露出微笑，「喔，那很好啊。」
「‧‧‧‧‧‧」
「‧‧‧‧‧‧」
伊俊廷的面孔一闪而过，许阳悠不知道沈净恬想起了谁。他们陷进各自的回忆片段中而沉默，又同时挣扎出来。
「啊那个，好吃吗？」
「嗯，我以後会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