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一片宁静,远处市集的声响像是距离了一亿光年。

唯有他低沉迷人的嗓音仍旧温柔地如同涓涓细流缓慢地流动着。

「我等魑魅魍魉,便是介於妖与魔之间。我们内心阴暗、充满了人间的怨气,比起那条平凡的路,跟我一起反倒更是危险。」,他轻声说道。

微风徐徐,不远处似乎响起了清脆的风铃。

安辉看着眼前西装革屡的男人:

「我又不懂那些。」

魅愣了愣:

「嗯?」

「我说我又不懂那些,什麽鬼啊妖啊的,对我而言…你是你,既是雇主,也是得要一起住在同一个家里的人。我又怎麽会觉得你危险?即便我知道你不安好心,也知道你满嘴谎话,可也就是那样…」

「可就是那样无法克制自己的喜欢?」,魅抢在他之前说道。

「谁喜欢了?」

「这里不危险,记得我刚刚说的月璃吧?」,魅问道。

「就妖怪城的城主啊。」

魅点点头,伸手指了指那石阶的尽头:

「他就在那上面,我找他有事。能陪我一起上去吗?」

安辉没他办法,只好跟着走。魅走在他侧前方,他那双小牛皮的高档皮鞋才刚踏上石阶,安辉就看见他的耳朵正在慢慢变长,变成了妖精那般的形状。

「你你,你的耳朵!」

魅笑了笑,回过头看着他,只见他两个虎牙也变得比原本尖锐许多:

「魅的原型便是由山林里的石头或是树木成精而成,是天地间的精灵。而月璃住的地方,会消耗掉阳气、封锁妖气,让我无法那般完美的幻化成人。」

「不过,你不是说你的原型是人面兽吗?」

「嗯,我还是有办法维持一定的样貌。毕竟直接被消耗成野兽,未免也太丢人了吧?」,他微微一笑。

安辉曾听说,魅这种东西都长得很漂亮,过分的美貌再加上优美的语调,诱使着人们被他欺骗。

如今他褪下了部分人类的外衣,那妖艳的红眼睛便又更加惑人。反射着阳光,熠熠生辉。

「安辉,别直视我的眼睛。我不知道在月璃这烂地方,我有没有办法控制妖力。」,他转过身,插着口袋,继续向上爬。

「魅,那个月璃,到底是何方神圣?」,安辉紧追在他身後,好奇地问着。

「月璃有点像是…先知?总之就是有点修为的人类。可他已经活了上千年,也不算人类了吧?」,他轻笑了几声:

「我听闻他们一家受到了诅咒,寿命皆是这般漫长。因此月璃终生不娶,他法力强大,建构了妖怪城,让一帮妖怪听命於他。」

安辉踩着青苔,脚下一滑,被魅一把拉住了:

「小心。」

「那、你这次来找他有什麽事?」

「我找他买点薰香。安定妖兽心神的。我看最近凤麟有些暴躁,五色鸟一向都比较神经质,这可不是好现象。…然後,我也想顺道问问他关於血树还有心脏的事。」,魅云淡风轻的答道。

「看来你是真的很想找回心脏。」,安辉低声道。

迎面吹来的风,伴随着一阵清香,安辉发现魅的指甲变成了尖锐的血红,红的发黑:

「啊…真麻烦呢。这老不死,活了几个世纪还是这麽害怕妖怪。」,魅很无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语调里夹杂了罕见的不耐烦:

「我很讨厌丢东西的感觉。」,他缓缓道:

「更何况心脏这麽重要的东西?没有了心,我还怎麽跟你相爱?」

「我们也没必要相爱。」

此时穿过了重重茂密的树丛後,一栋朴实的日式平房便出现眼前。

「到了。」,魅朝他道。

安辉看着他,他看上去要比平常都要妖异,血红色的双眼闪烁着不怀好意。

「别怕,活了几千年,我还是能控制自己的。」,魅朝他伸出了手,锋利的指甲尖朝着他,手心向上,邀请着他。

安辉也不明白为何自己没有半点犹豫,他伸出手,轻轻的覆上了他的手心。

月璃的房子里四处都是那股清香,魅的额角冒着些汗,即便看上去依旧从容,可安辉知道他并不那般游刃有余。

「月璃大人,我来拜访了。」,他朗声道。

房子的最里头,飞扬的帘幔里正卧着一个人,他闻声便伸长了手拉开了帘幔。

只见那人一身道袍,可却穿得十分随便,领口大大的敞开,他半躺着,伸长胳膊,就着手上抓着的金属细烟斗掀开了帘幔懒洋洋的看着他们。

琥珀色的眼睛毫无情绪:

「喔…老夫还寻思着外头怎麽一阵妖臭。」

老实说,他看上去不过也才三十来岁的模样。

「原来是你啊。」

魅微微笑着:

「现在身为妖怪城主,还这麽害怕妖怪可怎麽办?」,他在地上的蒲团上坐了下来。

月璃轻勾起了嘴角:

「不过…,那孩子是人类吗?」,他看向了安辉。

「嗯,是我们新找的保母。」,魅轻笑道:

「我今天来,是想找你要些安神薰香。」

月璃闭上了眼:

「你的妖力控制上出了问题吗?」

安辉能感觉魅在听了这个问题後有些愣了愣,可他很快的便又端上笑容:

「怎麽可能?我是替凤麟……」

「老夫以前便说过了吧?凤麟守护的是你的心脏,因此他的情绪和你是流通的。也就是你为了什麽动摇了,牠才会暴躁。到底就是你对自己那引以为傲的控管出了问题。」,月璃站起身,他高大的不可思议,压迫性的身高顿时让房间变得拥挤。

他走到了柜前漫不经心地拉开了抽屉,随手拿了包药草丢到了魅眼前:

「这是给你的,你的鸟可没半点毛病。」

安辉还真是头一次见到魅这般吃鳖。

「对了,」,月璃坐了下来:

「关於你的心脏……」

魅抬起脸,有些激动:

「你有消息了吗?」

「消息便是刚刚得到的,还热着呢。」,月璃笑道:

「老夫说过了吧,血树里的心脏之所以看得到拿不了,那是因为你所看见的只是你心脏的投射。你的罪孽太深,因此天王才派遣天兵下凡取走你狂暴的心以及过於强大的部分妖力,也就是因为没了心脏,你现在才得以这般对自己地情绪以及妖力控制自如。」

安辉听得认真,所以在丢失心脏以前,魅并不是像现在这般从容吗?况且魅现在如此强大的力量竟是已经被封印过的?!

「我的罪孽究竟是什麽?我一点也不记得。血树又是什麽?为什麽我的心会投射在里面?真正的心脏和我的妖力又在哪里?血树它是否为一种相连的结界?」,魅又问道。

「这部分丢失的记忆和心脏相连,天神之所以取走你的心,便是因为你无法控制自己的残暴与嗜血,而血树里头流淌的便是拥有你心脏之人的血。」,月璃吸了口菸:

「一旦那人死了,血树也将枯萎。」

「要是杀了他便可以拿回心脏吗?与我的心脏相连之人,是被派遣下凡的天兵吗?他现在在哪?」,魅显得有些激动,他倾身向前,眼眸里闪烁着野兽般的杀气。

他的模样让安辉有些不安,他转过了脸,不敢看向他。

「唔…,照理来说,那天兵取走你心之後便应该立刻返回天庭。可不知道是什麽原因,也许是他的法力无法完全封印你的妖力以及心脏还是什麽的,总之就结果来看他不但没能顺利封印你的心脏,反被你的混沌之气反噬成魔,夺走了你的心。」,月璃轻声说道:

「他也因此被贬做凡人。可他身上属於你的心脏不知道为什麽并未被取出善後,就这麽跟着他转世成人,连同你的妖力被封印在凡人的躯壳里。」

「……人类?我的心脏在人类体内?他有办法承受吗?」

「显然在老夫看来是可以的。」,月璃闭上眼:

「你丢失的心脏,就近在眼前。」,细长的金属烟斗被他缓缓抬起,指向了安辉。

「……」

「……」

安辉和魅,相互对视着。冷汗渐渐爬上了安辉的背脊,魅刚刚…是不是说要杀了拿走他心脏之人?

「要是老夫所言没错的话,你的情绪开始有些难以控制,妖力波动,都是在这个男孩出现以後吧?因为他便是你的心脏,你那颗狂暴嗜血充满罪孽的心。」

「我的心脏,在安辉身体里?挖开我胸膛的人,便是安辉?」,魅轻声问道,那让人迷醉的嗓音现在在安辉耳里便如同安魂曲。

「胡说八道!」,他也不知道自己哪里来的勇气,就这麽举起手指着月璃的鼻子大骂:

「你有什麽证据显示他的心脏在我这里?!」

月璃对他的冒犯一点也不介意,他冷哼了一声:

「何必要证据?魅肯定比老夫更清楚了。躁动的情绪、难以压抑的妖力。失去心脏以後,都多少年不曾如此了?况且…,若老夫所言没错的话,你的胸口应该有一道胎记吧?方便让老夫看看吗?」

安辉愣住了,他胸前的确有一道胎记。

他拉开了领口,而一见到那胎记魅的神色便不太对劲。他轻抚着安辉雪白肌肤上那淡红色的胎记,那不明显的痕迹随着他的抚触渐渐浮现:

「这跟我身上的是一样的。我被挖开的胸口,癒合後也有一样的痕迹。由此可见,的确是你以相同的术取出我的心脏又放入了自己体内。」,魅低声道,一面替安辉拉好了他敞开的领口。

「这…这…,我……」,安辉急的话也说不好。

这到底是怎麽回事?

可说也奇怪,魅和那妖怪城城主在揭发安辉便是魅的心脏抢夺之人後,反倒都一副没事的样子寒暄着。

两人从妖界的股市一路聊到妖怪城每年都被课了多少税……等等。

一直到他们回了家,魅仍旧态度从容,丝毫没有半点多余的情绪。

可他的一往如昔,反倒让偷走心脏的安辉越发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