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他俩搭了同一路公车返家,但整路无话。

偶尔,在苏牧於谈话中带到苏曲乡时,卞一檀会不自觉想了解得更多,只是动机不明,这点就足以让他撤消前言。了解什麽,知道了又能做什麽?他觉得好笑,是不是黑暗的日子太寂寞乏味了,才起了古怪的想头,对一个比自己小十岁的女孩感到好奇。

像个变态似的。

当他第一次意识到这份源於「人」而使他萌生了求知的慾望时,他用这话骂了自己不下十次。

他已寻不见这个慾望的起始,既敷衍又不具说服力的回答就是:她的气质与多数学生太过不同。她太稳重,也太过安静,整个人都是沉的,像一片死海,让人摸不透她的心思,预料不了她的下一步行为。

一次与苏茗桦在外用餐时,他把这些感想说出来,对方不仅是同意他的看法,还在用完饭後,低声拜托他:曲乡她……跟其他小孩比起来,是经历的比较多,我晓得她不是你学生,但还是想请你多留意她、照顾她。

人对迥於自己的人总是好奇的,苏茗桦这一个请求,是间接开启了他对她的探究慾。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但能做的实在不多,便将这任务委托给庄睦,他也确实做得很好,连些芝麻绿豆的小事都会转告给他。

那时约莫是三月,但庄睦对他说的第一件事,却是在去年八月,那次雨夜他被人攻击後,她与庄睦之间後续发生的争执。她所言倒不让他讶异,反而还感到挺……受伤的,一种好心被当驴肝肺的挫折感。

但第二件事,就让他不由得做了诸多揣测。每一种都有可能,但每一种都很糟糕,你不会想让它降临在一个孩子身上。

庄睦将时间拉到去年十月,在照本宣科完一堂能让学生睡趴大半的国防课後,他绕去後面,看看後排这些没睡着正在「奋笔疾书的好学生」都在干些什麽。不意外他们所做的,跟课堂毫无瓜葛──能用最多四字成语描述自己,又得到大家认可的人就是赢家。

起先,庄睦猜他们会玩的是:宾果、猜数字、画鬼脚等等充满童年温馨色调的游戏。没想到是自创的,还颇富知识性,挺有前途的啊。

可惜他们的答案,都让庄睦不禁为升学率忧愁。

不是潘安再世的同义词,就是国色天香的换句话说。

他站在王汶身後,故意把叹息拉长:「唉呀,沉鱼落雁你也敢写?你脸皮真厚啊,同学。」

王汶真想给他一记暴栗:「我还不好看?是你眼光太高。」

庄睦又唉了声,到隔壁苏曲乡旁边偷瞧,却听王汶说:「曲乡没玩啦!你不要偷看她,变态大叔。」

苏曲乡侧趴着在补眠,看上去是熟睡,其实清醒的很。知道庄睦在看,她也不遮不掩,就让他看个乾净。

而他越看,越觉不对劲。

就在他准备回到前方宣布提早下课时,苏曲乡睁开眼,拄着头,点着「满目疮痍」那娟秀四字,笑说:「很合你今天讲的内容吧?用来形容战争再贴切不过了。」

庄睦睐着她,不接话。

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她笑,却笑得令他浑身发寒。

一丝温度也无,好似这世界不存有一样令她留恋的事物,而她也毫无所求。因为她要的,没人教她,也没人给的了她。

「教官,我都说曲乡没玩了,你干嘛一直盯着她看啦?」王汶从其他桌跑回来,质问他。她眼一晃,凑过去,「欸?你居然有写啊,写了什麽?」

苏曲乡一掌将纸盖住:「闭月羞花、倾国倾城,诸如此类的。」

王汶一脸「我听了啥」:「曲乡……我错看你了。」

苏曲乡耸了下肩。

庄睦看着她,突然,她也望了过去,没有笑,是平常的她。

是他认识的苏曲乡。

方才的那抹笑,彷佛未曾存在。

庄睦只说到这,卞一檀也就只听到这。

他没有说的,是那些更让他确信,「满目疮痍」绝对是她用以描述自己的词汇:肮脏、恶心、破烂、可悲、不洁……

还有写於满目疮痍下方的话:我好比苦行僧,於水深火热中求生存。阳台太高。也很乱。曾经有一天,我出去装水,看见远方的山峦,很美,那一刻,我想往下跳,

那晚回到家,庄睦试想过,逗点之後,她还想写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