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個價值連城的小忙 — （３）「我是野生的小猴子！」
（３）
连城停下了脚步，远远见到两个小小身影，大一点的大概是小学低年级生，小的顶多是幼稚园幼幼班年纪，都是男孩。两个小家伙协力合作，四只短手抓着一座铁梯，拖拖拉拉进了凉亭。
铁梯？连城眨眨眼，确认自己没眼花，又迅速扫视四周，没有见到其他人影。
他不知道那两个小家伙如何从大人眼皮底下弄到工具，但是他可以料想到他们的下一个举动八成会搞出一些要送急诊室的灾难。
连城叹了口气，往凉亭迈开脚步。自从姐姐产下三胞胎，自己升格为舅舅之後，对全天下的小孩不知不觉都多了好几分关心，不想提前见到任何张家人的计画终究只能放弃。
小男孩们很忙，没有注意到静悄悄接近的陌生人。经过一番折腾，两人立好了铁梯，较大的那一个踩上两阶，低头对小幼幼下达指令，「你是小孩子，不能做爬梯子这种危险的事。但是你要好好帮忙扶着，懂吗？」
幸好不是笨蛋，还知道这种行为危险。连城想起自己的童年，姊姊也经常嫌弃他年纪小，禁止他做各种事情。他从来没服气过，总是要反抗，试着去做所有被禁止的事。
但是眼前这个小幼幼只是抬起一张小圆脸，双眼眨着崇拜的光芒，连声说着好。
自认不是小孩，危险的事情都能做的小学生三两下已爬到最高的一阶，矫健得出乎意料。他攀着梯顶伸长手，高度不足，一会儿又缩回来改抓着梯子，右脚巅巍巍地抬起，似乎打算站到梯顶上。
连城皱起眉头，几步赶过去，双手分别拎住对方的後衣领和裤腰，将人提了下来稳稳放落在地面。
小男孩发出短促的惊叫，仰头见到一个陌生人抓着自己。
短暂的讶异过去，怒火腾腾烧了起来，他大吼，同时奋力挣扎，「你是谁？干嘛抓着我？快点放开！放开！我警告你喔，再不放开，你就惨了完蛋了後悔也来不及了！」
连城本来是要松手，听见小家伙的警告，忽然想知道是怎样的惨了完蛋了，於是重新收紧了手掌，偏不放人。张蝶语说他幼稚，可不是随便乱讲的。
「放开的话，你是不是又要爬上去，跌断那双小短腿？不行不行。」
小男孩涨红了脸，「你、你才短腿！爷爷奶奶都说我只是礼让别人，晚一点才长高，很快我就会坐到教室的最後一排！」
「好，好，我看走眼，我才是短腿。」连城忍着笑，「你用你的未来长腿爬上去想干嘛？」
「你不会用眼睛看啊？」
小男孩抬手一指，连城的视线跟着往上转，赫然见到十来只蝙蝠，黑压压一片倒挂在凉亭屋顶下，安安稳稳睡得香甜。
「蝙蝠？」连城是都市男孩，从来没在动物园以外的地方亲眼见到这些夜行生物，声音里透出些许惊讶。「你家大人知道你在骚扰这些无辜的动物吗？」
「废话，」男孩交叠双臂，傲慢地抬起下巴，「我说要写自然作业，他们很高兴啊！」
连城眯起眼，「他们没有问清楚作业的内容，你就顺势省略了细节，是吧？」
小男孩歪起一边嘴角笑着。
这个家伙绝对是张家的孙少爷，连城百分之百可以确定。那副洋洋得意的欠揍模样，他在张蝶语的脸上看过太多次了。
血缘真是可怕的东西。
老实说连城也不希望太粗暴地扼杀小朋友的好奇心、或求知慾、或任何其他让他们千辛万苦拖着梯子搞危险特技的动力。他看了看蝙蝠群，又看了看两个小少爷。
「说真的，我一点都不反对你们观察野生动物，但是伸手乱摸乱抓可不是好主意，万一被咬伤，你很可能会得到狂犬病。」
少爷收起笑容，得意的表情里掺进了些许怀疑与不耐烦。
「你是照顾动物的叔叔吗？」一直仰着脸蛋安静观看他们互动的小幼幼睁大眼睛，拉住连城的衣袖，「爷爷说你们会来，帮我们照顾很多很多动物！」
连城愣了一下，低头看看自己的登山鞋、连帽衫和牛仔裤。为了长途搭车的舒适，比较体面的好衣服都收在旅行袋里，打算抵达後、晚餐前再换上，现在身上穿的都是跟着他多年的旧衣物，他的外表看来的确像个长工。
「照顾动物的叔叔，我的乌龟不开心，你可不可以看看他？」
大少爷翻了个白眼，「别傻了，乌龟就是一只……乌龟！牠没有心情。」
小少爷微微噘起嘴，「牠有！」
「才没有！」
「就有！就有！」
「好了好了，不要争，让我上网拜一下辜狗大神就知道——」连城分心去掏口袋里的手机，手一松，大少爷立刻从他的掌底挣脱，窜上铁梯。
有那麽几秒钟，连城很想袖手旁观，让小笨蛋被咬一次，受个教训。他在脑中享受了片刻不听劝的笨蛋少爷事後悔恨的模样，然後叹口气，再次伸手抓人。
有过前次的经验，大少爷这回没那麽容易就范，他挥舞着四肢拚命挣扎，过程中铁梯不慎被踢倒在地，发出刺耳巨响。
瞬间失去立足点，少爷的反应倒不慢，转而攀住连城，手脚并用爬上他的背，像只猴子般灵活。
「嘿！哪里跑出一只野生猴子？」连城夸张地嚷着，「不好了，我的背上有只猴子！不好了啊！」
「我也要！我也要！」
小幼幼高声大笑，兴奋地扑上去凑热闹，小短腿跳着勾住连城的腿，可惜身材矮小力气不够，伸长双手也只是拉低了连城的裤腰。
连城急忙空出一只手提住裤腰，小心不让任何一个小孩或裤子掉下来，嘴里不断嚷着猴群可怕。他是三胞胎男孩的舅舅，不是第一次身上爬满精力旺盛小野兽，陪小孩游戏玩闹的经验堪称丰富，并不怎麽惊慌。
但是大少爷可不觉得这是游戏，他气鼓鼓挥舞双手，指挥连城这座人类梯子往前往前，往蝙蝠的位置靠近。
连城偏偏不从命，一连倒退好几步，「糟糕，小猴子们太重，我要摔倒啦！要摔倒啦！」双手分别抓牢了两个少爷，在安全的范围内左右摇晃。
在小小孩兴奋的大笑声中，连城转了个大圈，在一百八十度时忽然煞住。一上一下两个小家伙也止住了笑声叫声，三个人望着同一个方向，凉亭外的某个人影。
连城差点没认出眼前的人。
对方和影片照片里见过的不太一样，少了要价六位数的订制西装和义大利手工皮鞋，取而代之的是柔软的灰色立领针织衫，外面套着的长外套是黑色的同样材质，宽松的卡其裤裤脚在短靴上缘不太整齐地卷了两摺。他没有梳起严肃的背头，头发上没有半点造型品的痕迹，发丝自自然然散在前额，稍微盖住部分眉毛。一副精巧的银框眼镜跨在鼻梁上，看不出来是为了好看还是功能。
他的表情算不上有笑容或亲切什麽的，但是嘴角眼梢的线条比面对镜头时要柔和了不少。
搞不好是认错人，连城正怀疑时，两个小家伙已经从他身上爬下来，朝男人喊着小叔叔。
噢，真的是张雁鸣。连城不自觉站挺了一点。
「我是野生的小猴子！」小少爷笑嘻嘻扑到叔叔跟前，抱住对方的腿，仰起红通通的兴奋小脸。
总裁垂下视线，伸手在小侄儿的头上揉了揉。
「小叔叔！你们雇的这个人——」另一只猴子少爷对连城抬起指控的小短手，「都不听命令，要他做什麽，他就……就不做什麽！」
张雁鸣顺着小孩的手指抬起视线，看向连城。
「照顾动物的叔叔下个月才会来。」
连城还在无关紧要地想着为什麽总裁的眼睛隔着镜片依然明亮得不可思议，两名少爷已经窜到总裁背後，惊恐大叫，「是绑匪！」
什、什麽？连城回过神来，也大吃一惊，「不、不不不！我才不是绑匪！」这算哪门子天外飞来的转折？
大少爷从叔叔背後探出头，朝连城眯眼蹙眉，「绑匪当然不会承认自己是绑匪。」
是啊，小鬼头别担心，就算真的遇上绑匪，对方不到半天就会急着把你送回来了！
可惜总裁叔叔在场，这段话连城只能憋在心里。
「好了，别胡闹。」张雁鸣拍了拍侄儿的肩膀，把他们从自己身後赶出来，「这里没有绑匪，只有两个穿得不够暖的小朋友。晚上温度会降，趁天还没黑，你们快进屋去吧！」
两个小家伙很听叔叔的话，一路小跑步奔回屋子，从凉亭的角度可以看见他们消失在主建物的一扇小木门後。
周遭终於静下来，连城深觉有必要再次澄清，「我知道我不应该擅自接近他们，但是我真的没有任何不良的意图——」
总裁摇摇头，举起一只手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小孩子口无遮拦，请不要放在心上。」
他缓步踱进凉亭，仰头望着仍然睡得香甜的蝙蝠群，「谢谢你出手干预，没让他们伤到自己。我本来该说我回头会加以管教，但是说到教养的资格嘛……」
他歪了歪嘴角，脚步和话语同时停下，没有多做解释。
连城不至於蠢到追问下去，一时之间又不知该如何反应，便也抬起头，试着对头顶上那群黑压压的生物产生兴趣。
说不定，这是个好话题？
「这是我第一次在民宅见到蝙蝠，你对牠们很熟悉吗？」他用眼角余光偷瞄总裁。
张雁鸣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微侧着头，考虑了一会儿。
「我说服家母不要赶走牠们、救治过受伤的幼蝙蝠、偶尔返乡时就来看上几眼，大概已经有三到四年吧？这样算熟悉吗？」
「算吧！至少里头有一只黑黑毛毛的小东西受过你的救命之恩。」连城扭动头颈，试着看清楚个别蝙蝠的长相，「哪一只呢？」
张雁鸣咬着下唇，摇摇头。「我……我不知道。搞不好牠根本不在里面，我甚至不确定这一群和去年、前年的住客是不是同一批。」
「我懂，我懂！牠们在我眼里也是每只都长得差不多，全都那麽……黑，那麽……多毛。」
连城笑着说，「糟糕，形容动物的词汇太贫乏，是不是没办法成为照顾动物的叔叔？」
张雁鸣微微弯起嘴角，静静地笑了，笑容让原本就英俊的一张脸变得更加好看。
连城盯着对方的侧脸，对於是自己促成了那样的表情变化感到不可思议。他做到了那些价值不斐的厉害镜头办不到的事吗？
「想要应徵工作？」
对方语气轻松，连城也跟着说笑，「就怕少爷们不愿意雇用绑匪。」
「……你似乎对小孩子很有一套。」
连城耸耸肩，「我有三个外甥，和小孩相处不是陌生的事。」
张雁鸣终於把视线从蝙蝠身上移开。
原先的淡淡笑意已经消失无踪，他的目光变得锐利，甚至严酷，毫不遮掩地将连城从头到脚打量过一遍，像在搜寻什麽不对劲的地方。
或许天黑真的让温度下降，连城忽然感到有点儿冷。
「你不是记者吧？希望你没有藏着镜头，或是刚才拍了照。我得先说声警告，公开我的晚辈们的任何声音影像，都要面对非常严重的後果。」
连城意外极了，他压根没往那个方面想。
「不，当然不是！我跟媒体没有关系，更没有拍照或录影。你要是不安心，尽管检查。」说着从口袋掏出手机，要递给对方。
张雁鸣没有伸手去接，表情和肩膀线条明显放松了下来。
「抱歉，是我唐突了。我们不欢迎不请自来的媒体，通常他们也不会大老远跑来这里。」他顿了顿，换上较轻松的语气，「不过，偶尔倒是有游客误闯。外面并没有明显的标示，穿过这里也的确是条捷径。」
「不，我、我其实——」
张雁鸣截住他的话，「别紧张，我没有责怪的意思。」说着朝连城招招手，微微一笑。
这次的微笑是正面，更加震撼，连城打算要说的话一下子又通通不见了。
「来吧！」
连城呆呆地问，「去哪里？」
「只靠一双腿，要在天黑前下山是不可能的。我开车送你，比较安全。」
连城因为惊讶而慢了两拍，回过神时总裁已经转身走出凉亭。他急急追上，「啊，不是的，我——」
张雁鸣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连城差点一头撞上去。他稳住脚步，顺着总裁的视线看，张蝶语正沿着石板小径过来。
「你们干嘛躲得这麽远？害我差点找不到人！」
张蝶语笑得灿烂极了，刚结束的那通公务电话想必谈得十分顺利。她来到两人面前，投给连城意味深长的一眼，双眸闪亮亮地，像个登上舞台的大明星，决心演出一场精采好戏。接着她伸手勾住连城的臂弯，後者忽然感到全身僵硬，一股寒气窜上背脊。他说不上来为什麽会有这种不妙的感觉，或许是因为张雁鸣的表情也同时僵住了。
「……你们认识？」张雁鸣疑惑地蹙起眉。
张蝶语好笑地嗤了一声，「真是的，你们还没有互相介绍啊？」她的身体挨得更紧了些，连城也莫名变得更紧张了点。
「他就是连城，我的男朋友。前几天在电话里跟爸妈说过要带他回来给大家看一看，他们没告诉你吗？」
「我刚回来，爸妈出门去了，还没有见到面。」
「难怪吓你一跳！」张蝶语吐了吐舌头，笑咪咪转向他的假男友，「这是我四哥，张雁鸣张大总裁，应该不用多介绍吧？杂志电视各种媒体你都看过很多了。」
在张蝶语热切的注视下，连城尽力堆起笑容，两人匆匆握了手，简短说了些空泛的问候。
连城很想多解释几句，但是张雁鸣的手撤得很快，说着有事要忙的表情有些僵硬，语气充满距离感，的确是在各种媒体上见得很多的那个严肃大总裁。
连城隐隐觉得自己搞砸了。但他实在不确定到底是怎麽搞砸的？
（待续）
这次的标题几乎挑不出来.....希望往後会顺利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