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繁花落盡，再見》 — 【上】第十二章
「教官室广播，请一、二、三年级的同学，现在立刻至活动中心三楼聆听演讲。」
广播回荡校园，伴着女孩的脚步声而来。我抬头，是范梓楉站在保健室门口。
「我来借录音笔。」
我站起身，回避她的视线说道：「我拿给你。」
我们一前一後走进无人的学务处，今天也是例行的校务会议。我数次深呼吸让自己平复心情。将录音笔递给范梓楉时，我想起训育组长的话，於是道：「你知道「演讲来宾是哪位长官吗？」
「不是长官，是校友。」范梓楉平静无波的眼里，看不见任何的情绪，「Ｃ中的毕业校友，现在是名作家──左思婷。你听过她吗？」
我微怔。
范梓楉轻蹙眉，「干嘛这麽讶异？」
「左思婷，这是她的名字，很特别吧？她姓左。」
「如果治疗的後遗症是有可能会失忆的话，我想，我一定能用生命记住这个名字，直到走到了尽头，我一定能记得『左思婷』这三个字。」
「我记得我还在Ｃ中教书的时候，大家都喊她小左，只有我叫她思婷。她大概永远也不会知道，这是我自私想拥有的唯一。」
「她现在是作家，写了《左岸的爱》……」
「认识？」
范梓楉的声音令我回神，我摇头，扯了下嘴角，「没什麽……你去听演讲吧。」
我想起那黄佑昀对我说过的一字一句。她太温柔了，温柔得让我对她不禁产生怜惜与心疼。
有一次，当黄佑昀提起过往时，我忍不住问：「你这麽惦念她，为什麽她从不出现？」
黄佑昀笑而不语，望着窗外，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毫无郁色。有时，她不知道想起什麽，眼底温柔流淌而过。
我觉得，那是深爱一个人才有的思念。
不管如何，我都要去见左思婷一面。或许，当我见到她，我就能明白黄佑昀的坚持是为何。
方走进活动中心，训育组长便将我拉到後台。组长压低声音，语气略带着急地道：「帮我个忙，待会要来的作家因为塞车所以会晚到，我现在要先去开场，你能去门口协助梓楉她们吗？」
闻言，我立刻下楼，循着组长的指示到门口迎接贵宾。一踏出活动中心，阳光灿烂，我微微眯起眼。目光中，多了一群熟悉的身影。当他们一走近，我愣住。
是范梓楉，还有……左思婷吗？
一群学生中，有个短发女人走向我，脸上挂着大大的笑容，看上去神采奕奕，朝我而来。
看见左思婷，我这才明白黄佑昀当时的话。
「她很像一只小狮子，毛茸茸的短发让人很想摸摸她的头。」
「她总是无所畏惧地笑着，很耀眼……在她的眼里，我总能看见一片波光粼粼的海」
「你好。」左思婷朝我歉然一笑，「不好意思，我现在立刻上去，很谢谢你们愿意邀请我来。」
「不会。」我打起精神，告诉自己别再想了。「我现在带你上去。」我走在前，左思婷在後，而范梓楉落在最後。
将左思婷带到三楼後，我跟范梓楉退到一边，组长也状似松了口气，一切步上正轨。
「各位Ｃ中的老师跟同学，大家好，我是左思婷……」
我站在一旁看着左思婷，心里有着说不出的滋味。
我以为，我会很讨厌她。可是，事实上，见了她以後，我萌生一些好感，或因那般乾净的笑容，又或许是因为黄佑昀，令我无法这麽做。
「你们认识？」范梓楉突然问道。
我呆了下，迟疑地摇头，「她不认识我，不过……」後面的话，我不知道该怎麽说才好，於是我反问：「你为什麽这样觉得？」
范梓楉淡淡道：「因为你看起来很奇怪。」
我苦笑。
范梓楉看了眼墙上的时钟，道：「我还有点事要先离开……你会在这待到最後？」
「没意外的话，会。」我答。
语毕，范梓楉便离开了，也在这时，我听到台上的左思婷说道：「你不一定要飞得又高又远，只要去适合你的地方，这样就足够了。」
我看向台上，那一瞬间，我以为我看到了黄佑昀。
左思婷，她那样的平声缓道：「……曾经有个人对我这麽说过，但她已经离开了。」
这一刻，活动中心静下，一双双澄澈的眼仰头凝望着台上，那样成熟超脱的女人。她轻易地捕捉了全场的注目，仅是那样的一句话，竟落进了心坎，轻扯下了心底最深处的柔软，有些疼。
「我找不到她，真的……找不到。」
灯光调暗了些，她继续娓娓而道：「成为作家并不是个远大的梦想，只是个……让我继续走下去的力量。来这里演讲，不，应该说……我只是来说个故事而已。」
我拿起手机想拍下这样的她，却在听到下句顿住，轻轻放下手机。
「这里的海，真的很美。」
我轻叹口气，转身走出礼堂，却意外碰到组长。组长似乎听到我的脚步声，转头朝我弯弯唇角，「怎麽了？」
组长上半身倚在栏杆上，从这望出去，可以看到远远地那一片海。我走到他身边，他忽然开口道：「我……想先跟你道歉，刚刚……我是故意不去的。」
我微愣。
「因为……我无法面对她。」组长长吁口气，垂头道：「我认识你──早在你还在Ｔ大医院时，我就知道你了。」
我错愕地看着组长，「为什麽？」
「我是温冠宇的弟弟，温翔奕，也就是黄佑昀的小叔。」
我睁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组长，我可不记得还在Ｔ大医院工作时曾见过眼前的男人。组长似乎知道我在想些什麽，继续说：「我很少去医院探望黄佑昀，因为我知道，她真正喜欢的人不是我哥，这点，让我不喜欢她，可我又没办法真的讨厌她……」
组长垂着头，搔着自己的後法，我在旁安静听着。默了会，他苦笑道：「我想，我还是会难过。」
海浪声萦绕於耳，空气中弥漫着海水味，铺天盖地而来，时时刻刻提醒我，该往前走了。
可是，我似乎早已失去往前奔跑的勇气……歛下眼，我无意间看到了操场上的女孩。
是梁语帆。
她正在跑道上奔跑着，踏出去的每一步似乎都无所畏惧，只管往前跑……看着她，我不禁想，如果我能找回向前奔跑的勇气就好了……
忽地，梁语帆停下步伐，抬头一望，我与她对到了眼，然後，她给了我一个灿烂的笑容。
那一刻，我的胸口狠狠一紧。梁语帆并未在原地停留，继续往前跑。而我，则是後退一步又一步，慢慢走下楼。
离开活动中心前，我回头望了一眼活动中心。在见到左思婷前，我原本想着我要告诉她黄佑昀的事，或是告诉黄佑昀左思婷来过，但是……在听了左思婷的演讲後，我明白为什麽黄佑昀不主动找她了。
因为，她现在过得很好，所以……不该去打扰。我轻叹口气，迈步离开。
我先学生一步回到保健室，手摸上门把，门竟未关上，这代表……有人来过。
我推开门，快步走进保健室，隐约听到後方有声音！我立刻跨步上前，立刻拉开床边帘子──
我一辈子都记得这画面。
「范梓楉……你在做什麽？」
两个衣衫不整的女学生正在保健室床上，其中一人，是范梓楉。制服勉强扣了两、三颗，轻易可见衣下大片肌肤。与我的惊惧相比，范梓楉的神情平静得让我害怕。
「你们到底──」
另位女学生我还来不及看清长相，她用力推了我一把，立刻跑出了保健室。然而，范梓楉还在床上，直直盯着我。
「……你在做什麽？」
范梓楉低下眼，道：「无论如何……不要告诉语帆。」
忽然，她笑了，可那笑意却未达眼底。修长的指尖慢慢扣上制服，那双黑眸直望着我，轻轻一句便在我心中掀起滔天巨浪。
「失去她，我会死的。」
范梓楉下了床，作势要离开保健室，我拉住她，声音颤抖，「你为什麽要这样？梁语帆不是你女朋友吗！」
范梓楉甩开了我的手，瞅我一眼，扭头离开。
我似乎……看到她的眼角有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