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仔细思考後,飒突然发现自己好像只有毕业旅行才有跟同学一起出来的经验,平时一放学都是直接回家然後念书,母亲也时常叫自己要多出去走走。飒虽然表面上说了好,但结果是到公园慢跑。

飒觉得这好像比自己要考会考的时候还要紧张,他回宿舍把书包放下的时候,一度犹豫自己是否该换一个背包或者是换衣服,最後飒还是维持原本的装扮来到校门口。而蒋海妮和陈庭伟早就等在那边。

「你为什麽要邀他!」陈庭伟好像以为在窃窃私语,实际上他的声音大到正准备走过来的飒都听得到。

「啊因为,他嘴了古学宽啊,感觉超爽的。」蒋海妮边说边自然的把飒给拉过去:「来,你站我旁边,阿伟站我另一边,我们一起去吃冰!」

飒吞了口口水,他拉了拉背包的肩带,一边说:「你们认识很久了吗?」

蒋海妮露出微笑,说:「我跟阿伟从幼稚园开始就是同学了喔,所以熟的不得了。」

飒发觉蒋海妮勾住了他们两个人的肩膀,而这个动作非常自然。飒觉得身体不自觉得绷紧,连脚步也一起僵直。在往前走的时候,蒋海妮说:「不喜欢肢体碰触吗?还是说因为我们还不熟?」

飒顿了顿,然後说:「是不喜欢。」

蒋海妮立刻放手,转而勾起了陈庭伟的手,模样就像一对情侣,撇除掉陈庭伟的表情就像夺魂锯的角色,一脸彷佛下一秒就要背电锯锯掉的悲惨。

从理园高中往下走,再穿越住宅区就是商圈,那里有着尚未进行都更计画的矮房,以及在巷弄中的小吃摊,也有百货公司和其他高档的服饰店,如此众多的店家集合在一起,就成为了学生下课後最适合群聚的地方。飒看到很多不同的制服,都是附近的国中还有其他高中生。

在明亮的路灯下,甚至看起来还像是白天。

「阿伟你说句话啊。」在等待过马路的时候,蒋海妮突然说:「介绍下周边环境也可以。」

背着书包的陈庭伟整个人颤抖了下,然後开口:「啊,不然,呃,那个⋯⋯算了,我不要说话。」

「你们平常放学後都会一起来逛街吗?」飒说。

在穿越斑马线後,蒋海妮带着他左弯右拐,在人潮汹涌的夜市摊贩中穿梭,他们经过手摇杯店面,接着转弯进建筑内,那里是一间已经客满的冰店,有些破旧的装潢似乎也无法抵挡来势汹汹的客人。

「偶尔才会逛,我们都是住在学校下面,啊,下面是指斜坡下。」蒋海妮找到位置,他们一起就坐,飒缩起肩膀,忍不住往四周查看:「其实就是这附近,所以这里就跟家里後院一样。我要吃红豆抹茶,你要吃什麽?」

菜单被递到陈庭伟手中,他露出很夸张的嫌恶表情开始思考,飒有点不安,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麽事情,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破坏这美好的情景。

「巩飒。」陈庭伟说:「轮到你了,要吃什麽?」

飒接过菜单,他发现陈庭伟带了银色戒指在小指上,不仅如此,对方的耳朵也别了很多同样材质的耳饰。他沈默一会,这似乎让陈庭伟很紧张,在没有回应的几秒内,陈庭伟尖锐的喊说:「看吧!他根本没有想要出来的意思,都你啦还把我拉过来!」

「什麽都我,你不也说他常常和你聊天吗?」蒋海妮反驳:「还说想要跟他交流更多美术的事情。」

「你这个疯婆——」

「我要吃香蕉巧克力。」飒抬起头,然後在菜单上画了一杠。不知道为什麽,当听到陈庭伟那番话⋯⋯应该说是由蒋海妮口中说出来的那些话,让飒刚刚的不安减轻了些,他试着露出微笑,然後将菜单交回去:「谢谢。」

「你、你你如果觉得不舒服就回去喔,海妮会送你搭公车。」陈庭伟比手画脚的说。

当冰送上来的时候,飒看着自己眼前那碗多到快要满出来的香蕉巧克力,他知道现在应该先把香蕉吃掉,不然等等会因为冰融化而变得水水的。他慢条斯理的开始啃,而蒋海妮则是异常豪迈的直接把碗拿起来,像吃泡面一样轻松。

「对了,飒,」蒋海妮直接省略了姓氏:「你就算不跑步,古学宽也有可能会在比赛当天直接叫正选的选手假装受伤,然後把你换上场,所以我建议你那天就直接不要来。」

「不要剥夺人家参加运动会的权利好吗!」陈庭伟小声吐槽。

飒停下吃东西,说实在的,他并不是不能跑步,也不是说只要跑就会发生什麽憾事。他只是单纯的很害怕,怕自己要是再说出什麽话,再做出什麽举动,打着「做自己」的名号,但在其他人眼里却彷佛肆意妄为。他不希望这种状况发生,所以自己得小心翼翼。

「你们希望大队接力可以得名吗?」飒询问。

「奖励很丰厚啦,我蛮希望的,可是啊我们班就很废,所以运动会大家开开心心就好了。」蒋海妮耸耸肩,她已经吃完冰了,还把汤匙伸向陈庭伟的碗里。

「基本上我都讨厌。」陈庭伟说,一边把碗远离蒋海妮:「我讨厌流汗。」

飒想到了古学宽那副失望的样子,他虽然也不喜欢对方,但那种失意的样子也让他感到有些许愧疚。

或许他可以去跑看看,就凭着对方那句对自己有意见的话,会帮忙挡下来。他突然好像明白了陈庭伟之所以说对方的情商很好,似乎是基於古学宽之所以叫自己来跑步,除了要赢过别班以外,或许还有那麽一点,想要帮助自己融入班上的心思存在。

蒋海妮沈默一下,接着站起身,然後往他的碗中插起半截香蕉,说:「你要是感到不好意思,那就正中学宽的下怀了,所以做自己就好了,我超欣赏你的喔。」

那天晚上回家後,飒躺在床上,他看着手机里通讯软体的联络人,那里终於有除了家人以外的好友单。

陈庭伟的名字是「wei」,感觉非常的符合时下流行,飒也有点入对方的IG看看,那上面全部都是油画作品,而且每一张都令人心情激动。他吞了口口水,忍住了自己想要每一张都点赞的冲动;而蒋海妮的名字是「嗨腻」,飒想起了在班上每个人都是这麽叫对方的。

在经过了一起出游後,蒋海妮偶尔会传讯息给自己,内容不外乎是一些梗图,飒其实每张都会不小心笑出声,但又不知道该怎麽样才能好好表达自己的意思,只好传了「超好笑」这样的内容回去,而蒋海妮则会正经八百的回答说「你最好笑」。

不过陈庭伟倒是从来没有传讯息过来,飒有时候会想说自己要开个话题,但以往失败的交友经验让他踌躇不前。所以他便一直搁置着。

可是在家庭群组,飒倒是很兴奋的说自己和同学一起去吃冰,而状况好一些的母亲也追问同学是什麽样的人,而最後这个话题则被弟弟给打断「八成是跟飒一样孤僻的人」。

——「巩飒。」

飒连忙把手机收起来,他吓了一跳,现在是早自习的打扫时间,应该是可以用手机才对。他回过头,才发现是班导叫着自己:「我们去外面谈一下。」

他愣了愣,说:「好。」

在走廊拖地的同学很识相的立刻将位置让出来,直接走回教室,现在上课钟准备响了,只剩下几个迟到的同学匆匆经过他们身边。

「巩飒,老师已经把你换到大队接力的正选名单里了。」张老师露出温和的笑容说。

飒不敢置信,他觉得脑袋好像空转了好几秒,直到这时候才恢复思考能力,他眨了眨眼睛,口乾舌燥的回答:「什麽?」

这感觉实在太糟糕了,尤其是自己决定要在下一节下课就和古学宽试着讨论看看自己要跑的可能性。现在就好像原本要去整理房间的小孩,听到妈妈说赶快去整理房间一样,他觉得自己整个脑回路都被引爆了。

「老师知道你是因为对新环境还不熟悉,所以不想要跑步,」张老师虽然说是这麽说,可是眼神中却有某种不容许他人质疑的氛围:「你不要担心,其他人都会帮你的,因为你是班上的一份子了。」

「我不跑步是因为我不想要跑。」飒说:「我当然有拒绝的权利,我以为学校对学生——」

「巩飒,注意你的态度!」张老师喝斥一声。也是这一声让坐在窗边的同学都转过头来,包括古学宽:「你不为你自己想想,也该为全班着想!」

「我为什麽要为了班上而牺牲我自己?」飒觉得自己要被什麽给冲昏头,他不应该给父母添麻烦,可是必须要说,必须要讲,因为那是自己真实的声音,这不就是大家所想要的诚实吗?「难道我不想跑影响了老师的考绩吗?影响了整个班的观感吗?那又怎麽样,那会比我的感受还要重要吗?」

张老师面红耳赤,好像想要讲什麽,却被全然堵住了而没有办法流泻的说出来。

「我不想要以後才来後悔为什麽没有遵循自己。」飒抬头挺胸的说:「这样说好了,就算到最後我还是不得不上场跑,那我也会尽全力完成,只不过我会一辈子记得,有个老师把班上的利益放在学生前面。」

——「巩飒,你为什麽在这里?」

中午午休的时候,飒提着扫地用具,他艰难的走到三楼,而正出来外面洗手台换洗笔水的陈庭伟这麽问到。

飒有气无力的回答:「我在消过。」

「你迟到了吗,被记警告?」陈庭伟说。

「两只小过。」

在听到因为顶撞师长这个原因而被惩罚时,陈庭伟的手还抖了一下,差点把整个笔筒都给打翻。飒不免回想起自己在教官室内被张老师破口大骂,说她这辈子从未见过那麽没礼貌的小孩。有个替代役的教官在听了事情经过後站起来帮忙缓颊,而教务主任则是说服张老师不需要去打电话通知父母。飒松了一口气,他下定决心在毕业的时候一定要写个卡片给主任。

不过,真正让自己只有两只小过而不是二十六只警告的原因,是因为美术老师恰巧经过教官室找同事聊天,一问之下也得知了事情经过。美术老师呵呵的笑了两声,说志育楼三楼有很多杂物等着被清理,说飒找个时间过来帮忙整理就可以把这些纪录消除了,也不会影响之後升学。

在各方急力平事的劝说下,飒就这麽来到这里了。

他一边拖地,而陈庭伟则站在门旁边,他说:

「班导就是那样⋯⋯呃,我之前,不晓得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之前我不小心让一些关於出柜的书掉在座位上,古学宽经过的时候就大声的念出来,然後全班都知道我是Gay了,我吓死了,所以那时候直接翘课就被记了一只警告。然後班导知道後,还说我应该原谅他。」

飒愣住了,这件事根本比要不要跑步严重太多了,他连地板也不拖了,只是直勾勾的盯着陈庭伟,对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的别过头,说:「啊,你应该不喜欢听到这个吧⋯⋯」

「他既然是这样的人,那你干嘛说古学宽人很好?」飒问。

「因为⋯⋯撇除掉我,古学宽是真的对别人很好,他的情商也蛮高的,尤其是二三年级这时候。」陈庭伟低下头:「他也不是恐同,只是很白痴的不小心帮我出柜,然後就不了了之,所以你也看到我们的关系很僵。而老师竟然说这种事必须要习惯,以後说不定也会一直发生。不过⋯⋯我觉得最糟的是,老师说的好像也没错。」

飒吞了口口水,张老师在教官室的时候,虽然有些歇斯底里,但也喊过类似的话,「你这样出社会要怎麽办」、「难道你以後就要对上司这样没大没小的吗?」,飒想要撇过头,就像电影里的学生一样充满傲气,可是他心里也明白,对方有自己的立场,自己也可以明白。

「你应该很讨厌别人一直跟你谈这个吧?」陈庭伟有些紧张的说:「抱歉。」

「我不会。」飒说,一边看着地面潮湿的痕迹,缓慢的蒸发,然後变得洁亮。

他看着一路延伸到尽头的走廊,敞开的窗户让鸟鸣和风声洒了进来,理园高中的每个午後都显得温和且舒适。

「我可以问问⋯⋯你为什麽不喜欢同性恋吗?」陈庭伟小声的说。

飒顿了顿,他一边将走廊旁放置的石膏像拿起来,接着擦拭後方的墙壁:「因为我觉得那违反了自然定律,人类的本能不就是生存和繁衍吗?而两个同性别的人却说要和异性别的伴侣要一模一样的权利,我觉得很奇怪,因为这明明是不一样的事物⋯⋯可是想了想,同性恋也没有说造成了什麽世界危害,所以我觉得就是尊重每个人的选择。」

「那个,你应该知道,公开说自己讨厌同性恋,会变成众矢之的,不是吗?」陈庭伟开口。

飒转头看向陈庭伟,对方的表情非常认真,不像是问句,反而是某种忧心的关怀。

「那总比,我嘴巴说支持,实际上却暗自作呕好多了吧?」

陈庭伟撇过头,飒听到对方含糊的应了一声,而他也发现陈庭伟的耳根似乎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