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长定的话让高慕华手不禁一颤,紧缩的双瞳满是不可置信,「休得胡言乱语!」

「臣有无胡言乱语,陛下且看此信便知。」

强自镇定地拆开信纸,高慕华摊平纸张,迅速的将每一个字塞进脑中,本是万般清晰的脑袋瞬间一片模糊,而後更是难以自己的站起身。

剧烈的动作撞翻案上的茶盏,骚动难平的心绪,让高慕华就是让滑下桌沿的茶水沁湿龙袍,犹然半点反应也无,只是死死的将视线锁在信纸之上。

「你这是从哪里来的?」

不过片刻,缓过神的高慕华便整理好自己外放的情绪,再看向薄长定已带着浓烈杀意,目光如刃彷若恨不得立时让此人消失。

那冷酷血腥的注视,即便是薄长定再有心理准备,依旧是浑身凝起鸡皮疙瘩,心生怯意。

「陛下从来知晓,当年长定不敢回锦城,曾经在外飘泊好一段时间,那时……臣曾经遇过一名从秦国逃至魏国的宫女。」

薄长定缓缓开口,发现帝王没有插话的打算,哪里还不明白,怕是他的信皇帝还是有几分猜测,并非全然否认。

「那人早前正是伺候秦国大皇子秦廷靖之人,据那宫女所言……曾有次在秦王有事寻大皇子时,无意间撞见大皇子真容,当时在场所有人不知何原因都给秦王灭口,唯有她当时给以为不再现场,勉强逃过一劫。」

帝王逐渐沉重的脸色,让薄长定对於自己此行成功的机率是愈发觉得大,「那时她还不懂何以如此,直到她到了魏国,撞见荣王大胜归来的游街场景,便明白秦王灭口倒底是为了什麽。」

为了什麽?

帝王带着疑惑的凛冽视线刮在薄长定身上,却让他心头禁不住重重一跳,只有他明白自己因为仇恨而阴暗不堪,甚至扭曲的心,正因为要扯下那看似光鲜亮丽,风光无限的荣王而兴奋地颤抖着。

「因为……秦国大皇子的面容竟与魏国皇室面容那样相似。」

瞪大眼,跳跃的烛火让高慕华因为震惊而扭曲的面容,竟显得有些可怖。

「这样情况着实太过怪异,再联想到秦王怪异的出身,臣一路追查下去……直至前日,方才凑齐所有线索。」薄长定不自觉起伏着语调,难以抑制的情绪让他的尾音甚至颤抖。

「臣一路从秦王发迹之处往回追,如此才发现当年仁帝之事却有玄机,便若信上所写,仁帝并未驾崩,而是让给先皇娶入宫的前皇后贤贵妃救出魏国,而她则是怀着身孕嫁与先帝,却不想孩子也就是仁帝唯一的骨肉出世不过三月,就给先帝毒死。」

「这时长定便在想,贤贵妃既然都有本事将仁帝於重重把关下救出魏国,又怎会任由仁帝血脉断绝?循着这线索长定追下去,方才发现这滔天秘密。」

高慕华几乎是僵直着身子听着薄长定的话,明知这不过是薄长定一人之言,却有愈发多的线索将整件事串联,让他不得不怀疑此事真为事实。

「当年为了对付贤贵妃,太后娘娘无意间将魏国情报透露出去,这灾祸最终却是由贤贵妃一族的齐家来扛,陛下试想……是要如何条件,会让贤贵妃甘愿如此?」

什麽条件?要贤贵妃从未背叛过仁帝,於她而言最是重要的,可不就是仁帝血脉?

「长定曾疑惑过,陛下能放心将大权交由荣王到底为何,太后又怎会对荣王放任至此,莫不会是荣王真有特异之处……」

薄长定在得到信息後,特意翻过魏国史册,不经意间却是发现在齐国之祸发生後,几件大事是同时发生。

先是高莲华幼年时的高烧难治,在齐国要求人质後却是突兀的痊癒,再来便是神宗猛地眼盲,贤贵妃家族给揭发通敌叛国……如此凑巧的时机,再加上高慕华对高莲华的特别宽容,让薄长定是不禁有了大逆不道的猜测。

──莫不会是真正的高莲华早在高烧时便已去世,现在的高莲华不过是他人替代。

当年窦太后早已掌权,为了保下嫡长子高慕华,又要让齐国没机会发现去齐国之人并非神宗敌子,便与贤贵妃交换条件,以保下假高莲华的性命为条件,让本已是罪名缠身的齐家顶下所有罪状。

神宗眼盲无法视物,自是发现不了嫡子早非本来那个,偷龙转凤的计谋可不就没人阻止?

「陛下……您之所以对荣王这样宠信,莫不会是您从来认为荣王对您毫无威胁?」

薄长定的话重重打在高慕华耳中,让他浑身一震,几乎就要跌落在龙椅之上。

是,便若薄长定所言,他之所以对高莲华这样好,在排斥所有皇弟掌权时,唯有留下他,自然是因为高莲华『无法』对他造成威胁。

神宗眼盲无从知晓,可他又怎会没发现,自己的亲弟弟换了个人?

可不愿前往齐国的高慕华,在亲弟弟死於疾病後,自然只能接受这多出来的亲弟弟,好让他代替自己前往齐国。

魏国有蓝桑凡,能制造出以假乱真的皇家子弟,并非不可能之事。

怀着这般想法,高慕华在窦太后不愿多说的情况下,自然就将高莲华当作窦太后随意寻来的替身。

既然身上没有半点皇家血脉,就算要造反,只消他道破此事,高莲华自会遭到外戚的阻碍,只凭他交由高莲华的势力,要想推翻皇帝绝非易事。

况且比起让旁的皇家人掌握枢密院,高莲华这有大把柄在自己身上的人,自然好掌握的多。

至於高莲华假若要逃,他自是能罗织假冒皇室罪名,让他在整个大陆都活不下去……毕竟杀个人还能卖魏国人情,旁国自然是何乐而不为。

而对於自己这样的作法,高莲华并未反抗,而是为了生存接受下来,於齐国倾覆後,依旧留在魏国,这样示弱举动让高慕华是愈发肯定高莲华对他毫无威胁。

能将高莲华一举一动掌握手上,高慕华自然对高莲华万般宠爱,只消不出格,小事他从来随意高莲华如何折腾。

可薄长定这封包含各种口供,以及采购清单等……种种情报的信函却让高慕华只觉脸庞火热热的疼。

清单上当年皇家为了治皇帝的眼疾,曾经大量外购药材,却是诡异的混入几味与眼疾无关的药。

虽是於眼疾无关,却是外邦人用以养殖蛊虫──失忆蛊的药材。

失忆蛊并非全然如名,让人失忆便罢,更大的用途却是能捏造心智混乱之人的记忆。

要真是随处找来一人顶替皇子,该买的可不应是易容药材,又怎会是豢养失忆蛊虫的药?

种种疑点,让高慕华不由将结论往薄长定特意导引的方向而去。

原来高莲华并非不反抗他,而是真正误以为自己不过是假皇子,才会任他摆布。

──现在活着的高莲华,实是让窦太后以蛊药洗去记忆的仁帝嫡长子,真正该坐上皇位之人。

一想着高莲华直至而今,从不以本王自称,就是一再强调他从不将自己当作王爷,让他大可放心。

再忆起高莲华最是厌恶旁人对他样貌多加关注,更是源起於他还以为,那不过是当年自己给易容的模样,每每旁人盯着他,皆会让他从对方眼眸中一再被提醒,自己致始至终都不过披着张假脸,高慕华便是一阵心寒。

自己这一身荣华,皆是先帝从高莲华父亲身上抢来的,甚至是自己於魏国的安逸生活,亦然是糟蹋了高莲华七年换得。

捏紧拳头,高慕华压下心头动荡的第一句话,却是用喑哑嗓音吐露的,「薄爱卿,朕让你回到官场,虽枢密院有莲华在,朕不便塞人,可要让你去与枢密院相对的兵部,还是能的。」

遑论真相与否,碎裂的信任,终是让帝王不得不做出如此决定。

即便是明白如今局面,高莲华的先帝皇子身分已无太多用处,兼之除却窦太后可能知情此事,旁的人再无法证实高莲华与仁帝的关联,他仍旧是无法安心。

要知当年史书上仁帝乃是驾崩,这自然的皇位交替,真要论上皇位继承权,高莲华的身分,可是比自个更有说话权。

「薄爱卿,将你找着的人都处理乾净,朕不想看到这份报告出现在朕之外的人眼前。」高慕华风轻云淡的开口,可心口咆哮的凌乱思绪,却是与面上的淡然一点都不符合。

赌不起便只能将一切都销毁,高慕华重重摔在龙椅之上,眼底是汹涌翻腾的挣扎──只要他还在位,高莲华就只能是高莲华,那个从来以为自己不属於魏国,不属於皇家,挣扎在权利兼生存的假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