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刚刚升起,被云雾缭绕的琛音峰彷若仙境,四周寂静无声,唯有衣服间的摩擦声及脚步声打扰了这静谧。
杀生丸横抱着阿篱走至崖边,这里是他们曾并肩赏景、谈着恋曲的地方,也是他答应她待他凯旋归来後,要向她求婚的地方。他凝视着怀中女子,女子呼吸薄弱,心脏好像随时都会静止下来不再跳动。
阿篱觉得好累,累得睁不开眼,意识醒了又昏、昏了又醒,庆幸的是每次醒来都还能感受到杀生丸的心跳与胸膛处的温暖。再次醒来,觉得温度下降了些,是天气关系还是自身体温的流失,她也不明白。
「你带我来到了什麽地方呢……」
「琛音峰。」
「是吗?」阿篱往杀生丸的胸膛蹭了蹭,「难怪觉得好冷……」
杀生丸将早已染上阿篱湿润鲜血的毛皮又揽着阿篱揽得更紧些,明明应该很温暖才是,是阿篱自己身子不断在失温。
「原来接近死亡是这种感觉……如果可以,希望别再体验一次了,太疼了。」
「……很害怕吗?」
阿篱轻轻摇头,勾起了唇角,「一点也不害怕……因为救命之刀天生牙的拥有者是我的爱人啊。嘿嘿……我是不是太骄傲了?」
伤口又突然发疼,阿篱闷哼一声後开始不断喘气,明明相当痛苦可还是扯着嘴角,否则如此狼狈的她表情一定狰狞地很难看吧?多不希望杀生丸看到她这个样子。阿篱吃力地睁开眼,琛音峰的景色是那样美,眼前就是一片星河,或许这样望着她会比较舍不得闭上双眼。
「杀生丸,我想成为你的妻子。」
杀生丸微微一滞。
听到这句话应该是幸福的啊?
可现在却觉得沉重万分。
「我是不是……太急了?抱歉呐,我也想先把你定下,怕你反悔啊……」阿篱抬起手,轻轻拨开覆盖着杀生丸俊秀脸庞的浏海,只是杀生丸紧蹙着的眉头似乎无法让它展开呢,明明等会儿一切就会没事的不是吗?
「杀生丸,答应我……」
「我累了,想好好睡一觉……」
「等我醒来的时候,你得马上向我求婚……」
「答应我……」
杀生丸将大手轻覆上她那摸着他额间的手。
「我答应你。」
阿篱绽开了笑,就连眼角也笑得弯弯,或许是感到安心了吧。她向杀生丸柔声说着等会儿见,便咽下最後一口气,在杀生丸怀里停止了时间。
她的手从杀生丸的大手中静静滑落,让他手中残存着的最後一点温度也失去。杀生丸顿时觉得脑袋嗡嗡作响,什麽也看不清、听不清,心脏彷若被用力撕扯、掏空,却连疼的时间都来不及感受。
胸口被紧拧地不能呼吸,喉中哽着的呜咽灼热。他双膝踉跄跪地,将阿篱紧紧地抱着,抱得用力,像是要将她融入自己的心脏空洞,这样是不是就不会分离。
杀生丸将脸深深没入阿篱颈肩,让人无法看清他的悲跄。
「对不起……」
×××
这一夜下着雨。
当阿篱母亲看见杀生丸抱着阿篱踏进家门时,眼泪便唰的一声不停掉落,那是母亲的溃堤。草太在一旁发愣,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不知该如何反应,而爷爷则是不停捶打着杀生丸,骂着杀生丸是怎麽顾的,好好一个孙女怎麽会变成一具冰冷的屍体回来。
杀生丸说她会复活的,会把他们的阿篱还给他们。交代了些事情,家人悲伤地点点头後,便让杀生丸独自带着阿篱回到她的房间。
阿篱房间的香气依旧如此香甜。读着现代知识、为她准备考试、嘲弄着她的睡颜、从分开休息到共寝一床……小小的房间却是充满着无数回忆。杀生丸将她轻轻放上床铺,眼前女子如此安静反倒让他不习惯,平常总是在他身旁叽叽喳喳撒着娇,偶尔耍点可爱的小脾气,现在的她怎麽就这麽睡着呢?
你得醒来,陪伴你的家人,继续完成你的人生。
杀生丸拿出一颗青色果实,那是他向千年树妖──朴仙翁要来的。朴仙翁在这世界上活了两千年之久,面对世事早已看得透彻,当他看见杀生丸前来,怀中紧抱着一名早已失去生气的女子,未多询问便也能多少明白状况。只是,过去那高傲跋扈的杀生丸,如今冷傲依旧,却是他看过他最为狼狈的模样,不是外在,而是心。
「你确定真的要那东西?」
「废话少说。」
朴仙翁无奈地叹口气,树枝上结出一颗小巧的青色果实,树枝伸长了长度来到杀生丸面前让果实落下,杀生丸接在手里,盯着果实未说话。
「这果实的大小恰巧能让她遗忘在战国的这段记忆,要唤醒记忆的方法便是见到你。若你要让她不再想起,便意味着你永远都不能见她。」
「没必要再想起。」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麽做……」语未毕,杀生丸便转身离去。朴仙翁看着他,淡声说了句不知杀生丸是否能听见的话後便闭上苍老的双眼,化为一株看来再普通不过的树木。
──有时候拥有记忆的人,比失去记忆的人更痛苦呐。
杀生丸轻抚阿篱脸庞,指尖摩娑过她的羽睫、她的鼻头、最後来到她的唇,她的每分每寸都想好好记着,开始有些後悔阿篱拿着相机要求跟他拍照时他却拒绝的事情,当时想着爱人就在身旁,哪需要什麽相片来留存思念呢。
垂着的眸子有些波动,又再次加深眉间的刻痕後他便将果实含入嘴里,捧起阿篱脸庞,将果实送入她口中,落下深情的一吻。
杀生丸起身,抽出腰间的天生牙,从地狱来的鬼差在阿篱身旁围绕着,已开始放肆拉扯着阿篱躯体欲要将她带走。杀生丸长袖一挥,天生牙随着那摆动的红色六角梅画出好看的弧度,鬼差瞬间全数被斩灭消逝地无影无踪。
第一次觉得天生牙如此沉重。
他俯下身,温柔地在阿篱额上印下一记浅吻。
「……走了。」
这一次,不会再有蹦蹦跳跳、活泼开朗的女子在他後面跟上。
而他也不会再回来了。
将戴在阿篱左手无名指上的四魂之玉戒指取下,就此切断两个时空的牵系。
×××
战国依然下着雨。
这一晚,西界子民们都说听见了大妖怪嘶吼的声音在天空盘旋,那声音发怒地令人害怕,却又悲伤地令人心碎。
此时的北国烽火连天、肝髓流野,白骨与屍块堆砌了整片大地,彷若炼狱。在令人睁不开眼也无法靠近的火焰中,只看见一巨大犬妖在战火里奔腾,撕扯着敌军身体,不留任何活口。
已再没任何兵将能派了。弓亲王躲在宫殿最深处,准备打开与外面相连的逃生出口,才正要逃离,便听到紧闭着的大门应声而碎的巨大声响。那一身银白已浸满残秽鲜血,杀生丸净白的脸上还沾着方才撕碎敌人的血腥,他一步一步慢慢走向弓亲王,在弓亲王眼里,原本彷若谪仙的他此刻却变成了可怕的索命罗刹。
你带走了他此生最深爱的女子,他便要你整个北国陪葬。
「杀、杀生丸陛下……求求您别杀我!就放过我一条老命吧……」
杀生丸只是表情漠然俯视着他,不带任何感情。
「我听说了萌儿所做之事!是我教育无方……让那丫头不知好歹侵犯了西国!真的抱歉……您要什麽东西我都给您吧!啊啊……」弓亲王跪着爬到案旁,身体强烈颤抖,他拿下放於案上的地图,要给予杀生丸,「不如我整片北国国土都给您吧!您就网开一面、放我一命,求您了!杀生丸陛下……」
那双已布满血丝的金眸染上了强烈厌恶。真是恶心透顶,直到现在都还认为是萌儿的错吗?这一切的始作俑者分明就是眼前这糟老头!
「呵。」
「杀、杀生丸陛下……您这是答应了吧?」看见杀生丸冷笑的模样,弓亲王自以为达成了协议,搓着双手,展开谄媚的笑感谢着杀生丸的开恩。
「我对你的贱命一点兴趣都没有。」杀生丸高高举起爆碎牙,剑峰锐利的光芒在黑暗中散着寒气,唰的一声,弓亲王的头颅落地。
他纯粹为弓亲萌拥有弓亲王这种无耻养父感到可悲而已。
杀生丸走出殿堂,步伐沉重而缓慢,最後停下。他抬头仰望污浊黑暗的天空,雨依然下着,可下的却是混杂着血液的红雨,大雨试图洗清他的罪孽、洗清他的悲伤,可他明白这场雨怎麽样都不会停了。
向後一仰,整个身躯猛然直接倒下。杀生丸感到疲惫不堪,尤其是胸口那处酸涩得疼,那双澄澈好看的金眸如今显得黯淡,他静静闭上双眼。
一名红发男子踏着血腥飒爽而来,肩上扛着一瓮清酒,大摇大摆地走到杀生丸身旁,接着一屁股坐下。他拔开酒瓮上的布盖,将酒大口大口入喉,清澈酒液从他嘴角落了几滴出来。
「只身毁掉一个北国,你也真够猛了,北国好歹也是西界第二大国啊。」
「……」
「某方面来说我与北国有仇,你连一兵一卒也不留给我打,至少那老家伙也该让我砍砍!好好折磨他一番才是!」琦木以手蹭了蹭湿润唇角,「不过,若萌儿知道你替她出了口怨气,一定很高兴的吧?」
「……」
「看这状况,得停下我往东方的修练之旅了呢……跟北国也算有点渊源,我这前城主便来帮西界之王好好整治整治这残破不堪的北国吧?那些你没杀掉的无辜子民从以前就被弓亲王那家伙的暴政所虐待,是该让他们过过好日子……」琦木睨了一眼杀生丸,「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我接下治理北国的重责大任啦?琦木王……怎麽觉得听起来有些别扭?」
杀生丸依然紧闭双眼,没有要回应的意思。
琦木晃晃手中那瓮清酒,叨念着这香醇美酒可是他特别去寻来要给杀生丸解愁的,不过看这状况杀生丸也没那闲情逸致想喝。谈着血姬已开始复原西国宫殿,聊着过去在北国当城主的回忆,虽然琦木在一旁不停独自话唠,可他不过是想好好陪伴杀生丸而已。
现在的杀生丸,太过孤独。
像一只严重负伤的野兽,分明痛苦疲惫却自行舔舐伤口不愿让他人触碰,明明这伤或许再也不会好。
雨未停,杀生丸脸上的雨也没停止流动,那是雨水、汗水,抑或是泪水,琦木选择不去探究。他看着像是睡去的杀生丸,眼神柔和了些,他淡淡一笑,移开目光,仰头望向被乌云遮去大半的月亮,轻声低语。
「……我也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