邯昭欲收回攻势,却已来不及。

只见蓬之清手抬起,墨绿烟雾弥漫於两人周身,竹林沙沙声回荡其中,邯昭虽然只是半狐妖,依然拥有妖力,银蓝双瞳颜色加剧,打算阻止蓬之清开阵。

蓬之清见状倒也不着急,他手腕一转,掌风起,威力之强而邯昭被迫得用剑身挡下,却仍是被他身上的那股玄力给击中胸口。

他翻了个身稳住脚步,赶紧运气至胸口,压下闷痛感。

当邯昭站直身子时,两人已入阵。

「娃儿,这里只剩我和你了。」

蓬之清不再用“蓬某”自称,褪去了温润气息,换上的是叱吒风云的王者风范。

他举手投足间尽是霸气恢宏,那双眸子益发冷冽。

邯昭收了收心神,拍下身上的尘灰,身後的狐尾轻轻摇曳,依旧神色自若。

他望向四周,只见此阵景物真实,上空淡月朦胧,幽深静谧的竹林围绕着两人,沈重的压迫感席卷而来。

「城主这是有话要说?」

「娃儿,你很聪明。」

邯昭颔首,「然也。」

蓬之清失笑出声,「⋯⋯但有件事,你猜错了。」

邯昭挑眉,「何事?」

「我没有和阎磷王达成任何交易,我是跪着求他放我生路的。」

闻言,邯昭诧异问,「我还以为你⋯⋯」

蓬之清笑了,那笑意中藏着的是百感交集的情绪,「我当时只是个会武功的凡人,没有如此不自量力,会如此做也是因为我得替自己铺路,一段得用他的血铺成的复仇之路。」

邯昭眼神一沉,「你想藉由殛心符的力量复仇?」

「没错,所以我演了一出父子情深的戏码,这才得以让我苟活,所幸衿儿依旧舍不得我,愿意替我向阎磷王求情。」

闻言,邯昭内心突然隐隐不安。

为何是由蓬衿求情?

蓬之清笑意加深,看出了他的困惑,笑容中添了一丝丝的残忍,「方才便说过我有两个儿子,蓬衿为长子,他出生时就继承了他母亲的阎磷血统,他身上那股古怪的玄力让我厌恶至极,要不是故妻袒护着我早就杀了他。」

邯昭蹙眉,「次子为常人?」

蓬之清点头,「没错,两年後次子诞生,所幸与常人无异,我终得以宽心。」

邯昭不解又问,「蓬衿继承了阎磷血统,为何次子没有?」

他笑的苦涩,没直接回答这个问题,改道:「衿儿出身时身上带着黑气,当时他就杀了身旁两名侍女,因阎磷殿之人都得吸魂维生,普通食物根本无法下咽。」

「所以你才把他关在别院?」

「是。」

「他终究为你儿。」邯昭轻声道:「⋯⋯他并不会伤你。」

闻言,蓬之清大笑出声,那笑声却不爽朗,倒是添了分风木含悲的哀愁感。

笑声渐停,他又恢复带着嘲讽的神色,缓声道:「倒是,就算我待他如何淡薄,他依旧一声又一声的爹爹唤着我,但你可知,我得忍下在五脏六腑中翻腾的恶心感,才能冷静同他说话?」

邯昭蹙眉,不打算接话。

蓬之清垂下眼帘,嗓音愈发低沈,「所以我活下来了,并脱胎换骨成了阎磷殿之人,我左手的断臂,我左脸的伤疤,日日警示着我被践踏的自尊,就同我那故妻一般,痛苦难堪。」

邯昭一愣,「你这又是何意?」

「她始终憎恨自己无法如一般女子如此生活,故对我隐瞒了她是阎磷殿之人。」回忆过往,他脸上一片哀戚,直至生了衿儿後,才同我坦白她的真实身分,但在这之前其实我已隐隐猜中,但我仍旧接纳她、原谅她所有的一切,包括蓬衿。」

「所以她也吸食生魂维生?」

蓬之清笑而不答,答案尽在不言中。

邯昭突然明了,原来这一切皆是蓬之清所为,进入幽篁城的侍女压根儿没能离开,全都惨死在他们手里。

「你居然做这种道德沦丧之事。」怒意渐渐攀升,邯昭面带愠色质问。

「我对她的情感宛如万丈深渊这麽深,我无法想像,更是不能接受她会有离开我的那一日,所以为了她,我心甘情愿。」

邯昭简直怒不可遏,但还有疑问未解,他只好咬牙切齿又问,「既然你能接受她吸魂,为何不能接受蓬衿?」

他不懂,为何阎磷殿的力量只有蓬衿拥有?

再者,蓬之清谈及蓬衿时,那憎恶之情毫不掩饰。

为什麽?

蓬之清静默半晌,风飒然拂过他凌乱的长发,再启唇时,那语调异常愤恨。

「因为衿儿⋯⋯」他轻声说,那双眸子中布满愁云,「根本不是我儿,他是阎磷王之子。」

邯昭愣了,这始料未及的答案让他一时无法接话。

他万万没想到,蓬衿会是阎磷殿之子,问了他好几次,他只以笑带过不答,莫怪小小年纪能将幻术使得这麽精湛,看来阎磷殿的孩童成长速度,和妖是差不多的,怪不得能长成少年样。

「这是我自个儿察觉的,我初识他为十年前,一年後他便诞下长子,怀胎时日对不上我便觉得有异,但我始终没拆穿她⋯⋯」蓬之清闷笑几声,「我对她,始终是大爱无私阿。」

邯昭暗暗在心里道:「莫怪刚唱了红杏出墙。」

这女子确实生的沈鱼落雁,怪不得君子好逑。

「故事道完,蓬某心情好,谅在你是将死之人,愿意让你问两个问题。」

邯昭咬牙问,「第一,城里的女人小孩,还活着吗?」

「只有孩童是活人。」

「那其他人该不会是⋯⋯纸人?」

他颔首,「只要灌入灵识,定时喂食生魂,即可如常人无异。」

邯昭再一细想,莫怪他觉得城中藏有邪气,也感觉成人的神色怪异,看来他们皆中了阎磷殿术法而不知。

但,蓬衿就罢了,但城里这群纸人怎会连他都参不透?

似乎瞧出了他的纳闷,蓬之清为他解答,「因为冥火压制了你的功体。」

邯昭一怔,下意识问,「为何?」

他摇首轻笑,「看来那场大战让你伤的颇重。」

闻言,似乎有什麽画面在脑中闪过,他只记得在和阎磷王对战时被重伤按住脑袋,最後的画面,是申邑替他挡下了本该刺入他胸膛的那一刀⋯⋯

当他欲再细想时,剧痛蓦地袭来,他紧忙运气缓下,不再让体内气息紊乱。

冷汗落下,他纳闷着,为何这段记忆会这麽模糊?

邯昭甩了甩头,不行再想,得专心应战。

「娃儿,两个问题已尽,剩下的便自行至黄泉路上再思了。」蓬之清清泠的嗓音回荡林间,杀气腾腾。

「等等,你不能杀我。」

「为何?」

「你杀了我也拿不到殛心符。」

蓬之清想了下,他点头,喃喃自语,「不取你性命也行,但仍旧得断你筋骨,毁你功体,倘若他不从,杀便是。」

邯昭咬牙,「毁我功体根本是置我於死地。」

「蓬某已从宽,娃儿,得心存感激。」

「我呸。」邯昭甩了甩狐尾,指着他的鼻子骂道:「你滥杀无辜,不死何俟。」

蓬之清冷笑一声,「自找苦吃。」

冥火骤然飞升至上空,随着他的手势朝邯昭身上飞纵而去。

银蓝双眸冷冷扫了一眼,神色依然不惊,脚尖轻点,飞跃半空,冥火紧跟不放。

当他再旋身之时,剑刃闪过一道银光环绕他的周身,倏地白茫一片大雪纷飞,是为大招。

「快雪倾霁,去。」

身似动非动,剑气却是在冥火间快速游走,风驰云走的叫人看不清剑气走向。

蓬之清运气再发功,轻功跃起,掌风先出,欲把剑气打乱。

忽然剑光一闪宛若霁日初升,剑气更是转为光芒利刃,击退掌风朝蓬之清攻去,他不慌不乱的回身躲过,却还是被划伤手臂。

而冥火则冻结在邯昭的幻术间,当他提剑斩去时,瞬即碎成一片片的冰渣子。

幻术中的寒光未消,再次直往蓬之清的方向而去。

当啷一声,他挡下了。

光芒淡去,弥漫的尘土落下时,只见他的右手突现大刀,那是一把能灭寰宇,雷霆万钧的弯刀,金色刀柄,刀身为黑,更衬出他的王者实力。

大刀上的黑气挡下了邯昭的招式,顿时化为乌有。

此时此刻,邯昭真正感受到阎磷殿这叫人战栗的可怖气息。

「不错,你值得我认真。」

蓬之清笑了,那双眸子却毫无笑意。

邯昭握紧剑柄采先攻,挥剑扫去再起幻术。

夜黑风高,繁花似锦,是为披宵葬花。

蓬之清抬眸望着这如幻似真的幻术,眼前出现了他朝思暮想的亡妻正巧笑倩兮的凝望他。

他眼眸一沉,不住喊了声,「水燕。」

「之清。」她唤的温柔,唤的深情。

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他思他念,却已不复万事非。

所以,他抬刀刺下,只见水燕脸上乍现惊愕,她颤声问,「为什麽?」

「因为,你不是我的燕儿。」抽剑,鲜血四溅,染红了他的手,他的身,他的双目。

水燕往後倒去,再无气息。

蓦然他身一转,抬手挡下邯昭的掌风,两人周身一阵轰隆巨响,压倒竹子一大片。

邯昭笑了,收掌退至林间。

「不对。」蓬之清皱眉,几招过後,他飞快察觉这不是邯昭真身。

他施展轻功,刀气回向四周,瞬间又斩断数根竹子。

一道剑气再现,他才刚挡下後方又是数道剑气袭来。

「哼,装神弄鬼。」

大刀强而有力的把剑气击溃,他站稳身子,提气让全身黑气爆发,纵横四处欲破阵。

怪的是,每当他运气时,便会有数道剑气再次袭击。

他皱眉,开始不耐烦。

这是属於邯昭的披宵葬花,他在此阵法中多了剑气,能扰乱敌人的注意力。

毕竟,清泠君的术法不是他轻易能习之的,只能模仿的惟妙惟肖。

邯昭算准了时机,趁他分神之际提剑再杀去,他心道:「这次他肯定逃不了。」

他运气至全身,挡下不断袭来的黑气,压下头顶阵阵刺痛,他只想赶紧解决现下危机。

自从知晓蓬衿的真实身分後,心底一直惴惴不安,他担心申墨蓝遭到暗算。

蓬衿这孩子终究是阎磷殿之人,不得小觑更是不得为盟。

所以他得赶紧破阵,回到他身边。

「师兄,你千万无恙⋯⋯」他细声呢喃。

就在月霜剑尖离蓬之清的眉心只余一寸之差时,他却倏地抬眸,脚步微微後移,双手握刀柄迅速抬起。

此时,邯昭只感这刀剑碰撞声特别刺耳,手握剑柄使劲往蓬之清刺去,逼得他节节败退。

银蓝瞳孔中尽是他勾起的邪笑,就在他的背脊快撞上竹子时,邯昭的动作却止住。

只见他藉着竹子的韧度让身子後仰,邯昭察觉不对劲欲往後退时,他却以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朝邯昭腹部挥去⋯⋯

冷不防的,银蓝双瞳紧缩。

血,染红了白皑。